“栋见文博”去博物馆，看城市历史的底色

红星新闻策划推出巴蜀文化专家袁庭栋的独家专栏系列：“栋见文博”——袁庭栋带你博览天府文化，将从成都的博物馆、成都的街巷、成都的桥三个方面对天府文化进行解读。本周，就让我们跟随袁庭栋先生的步伐，到成都的几家博物馆逛逛，听他聊聊这些博物馆或文物背后故事吧。

金沙太阳神鸟的古老和现代

原始崇拜是人类由蛮荒向文明迈进中古老而悠远的文化记忆。在各种原始崇拜观念中，太阳崇拜最为典型，全世界五大古代文明的发源地，都无一例外地出现过太阳崇拜，这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

例如希腊太阳神阿波罗，玛雅太阳神庙，著名的埃及最高神也是太阳神。在我国考古发掘的众多文物中，与太阳崇拜相关的不胜枚举，而且往往是和神鸟联系在一起，这在《山海经》《楚辞》《淮南子》等古籍中有记载，在仰韶文化出土的陶器上有神鸟与太阳光芒纹的纹饰，河姆渡出土的文物上有“双凤朝阳”的图案。在古人看来，太阳周而复始和赋予万物生命的能力足以令人敬畏。而鸟类因为其昼出夜还、凌空飞行的行为与太阳相似，便被先民赋予“太阳使者”的象征，神化成负载太阳运行的神物。

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正是这神圣的太阳神鸟崇拜最淋漓尽致的体现，是全人类文化遗产中的珍宝。

金沙太阳神鸟金箔上的图案分为内外两层，均采用镂空的方式表现。内层图案12芒太阳纹依次展开，好似空中顺时针涡旋不停的太阳；外层四只一模一样的神鸟逆时针绕太阳等距分布，给人以“金乌驮日”的联想。它充满神秘感又极具高度抽象的艺术气息：线条流畅、布局精巧、工艺精湛，更为独特的是具有现代工业设计的精准，让人惊叹不已。

这件珍贵文物厚度极薄，约0.02厘米，直径不过才12.5厘米，也就一个巴掌的大小。当年考古人员对挖碎的泥土进行地毯式搜索时，一块不起眼的小泥块不经意露出一个小金角引起了工作人员注意，已被揉成一团的太阳神鸟金箔才得以重见天日。这件差点无缘出土的重要文物，先后被确定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和“成都市城市形象标识”。20克黄金里承载者古蜀人对自然的献祭，0.02厘米厚度记录着三千年时光的曼妙。

目前，学术界一致认为，金沙遗址极有可能就是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古蜀国的都邑所在地。其主体文化属于古蜀“十二桥文化”（公元前1150年-公元前600年），晚于三星堆文化，与三星堆遗址是承继的关系。其中三星堆出土的“太阳神树”被认为是我国古代太阳崇拜的最重要也最古老的真实写照。

金沙遗址不仅把成都明确可考的文明史大大提前，而且对于整个中华民族古代文明满天星斗式的起源与发展的过程也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在2008年的发掘中，又发现了从宝墩文化、商周、秦汉、唐宋、明清各时代的文化堆积，充分证明了成都四千年以上的文明史一脉传承，为成都这个四千年来不迁址、两千多年不更名的古老历史文化名城提供了极为有力的历史证明。

说到标识，不得不插播一条重要花絮。当年凤凰卫视开播，向全球征集台标，最终斥巨资设计了今天大家看见的“一凤一凰环抱”的图案，一度被设计界公认为最时尚、最现代的成功台标。可是，当成都出土的太阳神鸟向全世界公布之后，凤凰卫视的朋友们都议论纷纷，他们在为太阳神鸟抽象的设计构思、高超的工艺水平和丰富的文化内涵而无限惊呆之余，一致认为太阳神鸟的艺术构思是凤凰卫视台标的源泉和根脉。于是，台长刘长乐带领一行凤凰人来成都金沙遗址顶礼膜拜，寻根祭祖。此事当年在媒体上有跟踪报导，很多老成都都还记忆犹新。

永陵的二十四伎乐

这两年，与“姐姐”相关的综艺节目层出不穷，席卷全球的“女子天团”娱乐文化充斥荧屏，成为现在年轻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曾想，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五代时期，成都就诞生了一支由24人组成的女子乐队，她们就是著名的国宝级文物“二十四伎乐”，是全国唯一的最完整、最逼真的古代宫廷乐舞的生动展示。

我国许多国宝级文物的发掘都具有故事性，二十四伎乐也不例外。1940年的秋天，抗战时期的成都为了对付日寇的轰炸，需要在市区挖防空洞。在一马平川的成都市区，只有西郊的抚琴台这唯一的高出地面十几米的大土堆，天成铁路局便奉命在此开掘防空洞，意外发现了一处古代墓葬，后被证实这是前蜀君王王建的陵墓（当年都叫王建墓，近年才改称永陵）。消息一出，轰动一时。很多朋友不知道，王建墓的发掘，是在炮火连天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全世界唯一的正式进行的考古发掘。

永陵是全国唯一修筑在地表之上的王陵。地宫分前中后三室，中间有木门相隔。中室存放着棺椁，但因早年被盗掘，文物凌乱且破散。不过，在石质棺座四周发现的精美的浮雕，还是让人振奋不已。24幅栩栩如生的伎乐人物分列在24幅石刻上，再现了唐末五代时期的乐舞场景。

从下往上看，美女们脚穿“云头鞋”（鞋头上翘），以杏黄色为主的长裙系在外衣胸襟以下，用鸾绦（一种皇宫特制丝带）拴系。上身着圆领上衣，华袂广袖，衣衫为红色，领、袂的色彩不尽相同。还有几个美女肩披云纹披肩，应当是女团中的核心成员，她们的“演出服”既有统一性又不失个性。

24位美女中，两人站立，挥着广袖翩翩起舞，给人以婉转柔和的质感。其他乐女们则盘腿席地而坐，手持各种不同的乐器，有源于西亚的龟兹琵琶，有来自天竺的法螺（贝），还有南诏的清乐乐器“吹叶”，但大部分是中原乐器，例如笛、笙、筝、排箫、鼓等。单就鼓这一类乐器，就分正鼓、和鼓、腰鼓、齐鼓、指鼓等近十种，全部乐器多达20种23件，是研究我国古代音乐舞蹈史极为宝贵的实物资料。

美女们的表情或恬静或高亢，或俏皮或冷峻。你看那吹贝的，睁目鼓腮，而吹笛的则凝神努嘴，感染力极强。可谓见其形如闻其声，不觉间把你带入余音绕梁的宴乐欢愉之中。如果在欢愉之中再展开一下自己的想象，就可感觉到二十四伎乐所反映的乐舞场面吸收了西北、西南和中原的器乐文化。她们不仅能奏响蜀中音乐，还可以奏响西凉乐和燕乐的曲子，难怪杜甫说他对成都的第一印象是“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五代时期成都的繁华景况，在花蕊夫人《宫词》中也多有描绘：“离宫别院绕宫城，金板轻敲合风笙。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

在常人看来，宫廷乐队只能为皇室服务，可成都的游乐素有“官民同乐”的特点。据文献记载，前蜀王衍（王建之子）经常带着皇家歌舞乐队，乘着华丽的船队在浣花溪巡游，直达万里桥，绵亘十里，万人空巷。那么，二十四伎乐这支女子天团，是否也曾上过船舫，管乐齐奏，轻歌曼舞，让全城百姓大饱眼福呢？我想，应该有，肯定有。遗憾的是，古代没有录音机。唉！

我又一次拜谒草堂

拜谒杜甫草堂已不知多少次了，每次的关注目光不尽相同。多数是在诗圣，少数是在其他，诸如书画、园林、盆景、遗址、浣花夫人、茶馆……今天，我把关注目光放在另一个亮点——建筑。这好比草堂有三个大门，各人选择不同。

众所周知，草堂是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流寓成都时的故居。虽然诗人当年居住的故宅早已不存，但因为他留下了大量描写草堂方方面面的诗词，这就为后人恢复重建提供了依据，让我们在千年之后仍然能够在此体味到昔年的风貌，好似到诗圣家中作客。

最早重修草堂的是杜甫一百多年后的诗人韦庄，据《唐才子传》记载：“韦庄初来成都，寻得杜少陵所居浣花溪故址，虽芜没已久，而柱砥犹存，遂重作草堂而居焉。”自五代至宋、元、明、清，杜甫草堂经过十三次大规模修葺扩建，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受到国家重点保护，现已成为气韵灵动、环境幽雅的文化名胜。

今天的杜甫草堂博物馆由中间的杜甫草堂、东面的草堂寺（梵安寺）建筑群和西面的梅园三个部分组成。庄重的殿堂和曲折的回廊交织，湖面和流水精巧的安排，树木与盆景恰好的反衬，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建筑文化。

草堂占地三百余亩，处处可人。我今天拜谒和观赏的重点在哪？

第一个选择是工部祠。

工部，即杜甫；祠，祠堂。工部祠是代代年年祭祀杜甫的圣地。这里的一座石碑上刻着迄今为止最早的杜甫画像，距今约有600年历史。单是这一个石碑，就堪称全国一级文物。工部祠中坐着三位重要文学家的塑像，分别为祠堂的主人杜甫和与之配祀的黄庭坚和陆游。值得一提的是，这三位都不是四川人，河南杜甫、江西黄庭坚、浙江陆游。成都人把这三位外籍巨星放在这里供奉祭祀，顶礼膜拜，表明了巴蜀文化开放、包容的重要特质。

第二个选择是茅屋。

茅屋是1997年才新建的景点，源自杜甫名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老人家所居住的茅屋到底是什么样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文物工作者从杜甫在草堂的诗作中和有关的唐代文献资料中寻找线索，经过精心策划，尽可能地还原当年杜甫茅屋的样貌，才有了如今大家所见的这间最能代表唐代川西民居样式的茅屋。茅屋前有石桌石凳，只要上面摆一张棋盘，便能立刻联想到杜甫最温馨的那两句诗，“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茅屋左侧有一口井，院前还几畦菜地，种着杜诗里提到的菜，如韭菜、冬寒菜（葵菜）等。茅屋前还有柴门一道，我行到此，就好像看到了“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的情景，一下子产生了到盘飧市去买几个兔脑壳来和诗圣喝两杯全兴大曲的冲动。

无巧不成书，近年来，在草堂围墙内已经发现了重要的唐代建筑遗迹。不仅证实这里在唐代就有民居，更重要的是，在建筑遗迹里还出土了一些生活器物。那么，考古发现的这处民居，是否正好是杜甫住家的那一所呢？如果不是，也应当是杜家的邻居吧？是和诗人共饮的邻翁？还是种花的黄四娘？有没有“公然抱茅入竹去”的顽童？这些疑问，将留给后人继续研究。

草堂寺始建于东晋。北宋更名为梵安寺，俗称草堂寺。明末毁于兵燹，清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高僧澹竹主持重建。整个建筑群坐北朝南，由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戒堂和藏经楼五重主体建筑组成。藏经楼作为最后一重建筑，俯临庭院，气势恢宏，体现了清代木结构建筑在技术与艺术上的特点，也是古代工匠留给我们研究古代木结构建筑营造技法的珍贵实物。

园林是古代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杜甫草堂正是川派园林最典型的代表作之一。梅园原属民国时期王惠庵的花园别墅，后并入草堂。它巧妙地将水景、植物等元素进行搭配，形成了坡地、流水、回廊与楼阁的有机融合。杜甫草堂园林中还有成都主城区最大的古树楠木林，很多朋友不知道，过去还在这里拍过电视剧。杜甫草堂园林中还有最负盛名的庭院梅林。每值冬季，梅花盛放，幽香扑鼻，加上杜甫多有咏梅诗词传世，使杜甫草堂荣获“中国十大赏梅胜地之一”的美誉。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可以先观赏恢宏的草堂寺古建筑和灵秀的梅园池苑，再观赏中间的草堂的主体建筑：照壁、正门、大廨、诗史堂、柴门、工部祠。这样，你可以得到最丰富而有深度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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