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炎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
“文学是痴情者的事业。”在自选文集开篇,严家炎表明自己毕生奉行的信条时如是说。不管是研究《创业史》还是为金庸武侠辩护,都体现出严家炎对文学的痴心热爱。
1933年出生于上海的严家炎,从小喜欢文学,高二时在上海的《淞声报》上发表过两篇短篇小说,还学着写过一两万字的武侠小说。1956年,他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成为文艺理论方向副博士研究生,由文学创作转向学术研究之路。入校不到两年,由于缺乏教师,领导找严家炎谈话,让他给北大的留学生讲中国现代文学史。就这样,严家炎提前走上了文学教学与研究的道路。
作为学科的中国现代文学,堪称奠基者的学者中,严家炎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1961年,年仅28岁的北大中文系教师严家炎,被抽调到周扬主持的全国文科教材办公室,参加《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写,由此开始他一生的学术方向。1978年严家炎便开始与王瑶合作招收硕士生,再加上上世纪80年代初出版论文集《知春集——中国现代文学散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求实集——中国现代文学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严家炎被业界公认为第二代现代文学研究者中的“领军人物”。
重新发掘“新感觉派”和“后期浪漫派”
1982年和1983年,严家炎在北大中文系讲授专题课,听讲者包括高年级本科生、研究生以及进修教师。每次开讲,近十台录音机同时启动,讲课内容传播甚广,部分观点被他人的文学史、小说史著作所吸纳。严家炎将他这次专题课的讲稿整理、补充、修订成书。这就是《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此书1989年8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2009年8月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增订版;2014年10月高等教育出版社再版。2008年获改革开放三十年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百项精品成果奖”,学界普遍将其视为严家炎先生的代表作,认为其“最能体现严家炎作为文学史家的功力及见识”。
“新感觉派”小说是20世纪我国引进的一个现代主义小说流派,主要作家有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叶灵凤等人。“新感觉派”主张以视觉、听觉,来认识世界和表现世界,即以感性认识论作为出发点,主张追求新的感觉和对事物新的感受方法,强调描写人的内心世界和主观感受。莫言的一些小说就具有“新感觉派”特征,比如他的《透明的红萝卜》以构思的奇特、感觉化、体验化的叙事方法和空灵的意境震动了文坛。
这个小说流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属于异数,长期被排斥在主流区域之外,严家炎却是“心有戚戚焉”。在《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中,严家炎对“新感觉派”和“后期浪漫派”进行了重新发掘,被认为填补了小说史研究的空白。
严家炎对这个流派的成员、代表作品、创作风格等问题的系统阐述,为这个领域的研究奠定了基础。随后,“新感觉派”的文学地位为研究者默认,“新感觉派”研究成为现代文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鲁迅小说《铸剑》而“战”
在严家炎的学术生涯中,与人笔战非常热闹,还有一次,起因是他将鲁迅的小说《铸剑》归为武侠小说。
《铸剑》是鲁迅用当时的白话文写的历史故事新编,既有“干将莫邪”的故事情节,又以古讽今。在严家炎看来,文中“黑色人”那种与专制暴君势不两立以及行侠不图报的原侠精神,几乎就是鲁迅精神气质的外化。因此,《铸剑》也是武侠小说。因为,一切叙写“仗武行侠”故事的小说,都可以称为武侠小说。
将鲁迅的小说归为武侠小说,有人认为这是贬低了鲁迅的作品。严家炎却有自己的坚持,认为题材本身很难分出高低贵贱,也限制不了作品思想或艺术上的实际成就,“将《铸剑》视为现代武侠小说,绝不会辱没鲁迅。《铸剑》里的黑色人的外貌长相简直就是鲁迅的自画像。而且他有一个姓名,叫作‘宴之敖者’,‘宴之敖者’就是鲁迅曾用过的笔名。由此可见《铸剑》和作者鲁迅间的那种密切关系。”
在不少论著中,严家炎都强调,应该放弃对“武侠”或者“通俗文学”等概念的偏见。从历史上说,无论雅文学或者通俗文学,都可能产生伟大的作品。中国的《水浒传》《红楼梦》,当初也曾被封建士大夫看作是鄙俗的书,只是到现代才上升为文学史上的杰出经典。英国的狄更斯、法国的大仲马,在19世纪也都被认为是通俗小说作家。“了解了这种状况,我们也就没有理由看不起通俗文学了。同时,通俗绝不等同于庸俗。严肃文学中,其实也有大量思想和艺术上比较平庸的作品。我们应全面看,各取所长,互相促进,因势利导,不要不加分析地一棍子打死,人为造成一方独尊的局面。”
用文学研究为萧军姚雪垠“翻案”
在研究文学史的过程中,严家炎不光澄清了不少文学问题,还通过实事求是的文学研究,为被遮蔽的作家“翻案”。
1979年,严家炎到萧军位于北京后海的家里访问,想借他的《文学报》阅读。萧军热情接待了他。连续四五个小时的阅读,使他大吃一惊,如梦初醒,意识到,曾经一些人对萧军的批判完全是个冤案。于是,在1980年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严家炎发表《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一文,为萧军“翻案”,并且对这位“关东硬汉”感到由衷的钦佩。批判萧军的人后来也改正了自己的观点,认同了严家炎的看法。
“曾经有一些东北作家,带头批萧军。甚至有人真的把萧军当成坏人了。我就千方百计找实证材料,把当时真实的状况翻开给大家看。大家就都清楚了,误解也就解除了。”说到此,严家炎语气里带着欣慰,“虽然萧军身上有弱点,但他身上也有侠义的精神。他的作品价值还没有被充分挖掘。”
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严家炎曾撰写多篇关于姚雪垠长篇小说《李自成》的论文。为了写好这些论文,他曾在一位明清史专家的指点下,先后阅读了百余万字的近二十种史籍,做了大量笔记,连崇祯逐年撤换的五十名内阁大学士的有关情况,都一一作了查阅考核。
为何对被遮蔽的作家,被误解的作家或者是价值被低估的作家格外关心?严家炎的回答很简单:“不能让他们受冤枉了。做研究,写论文,有时候可以很实在地帮助到人。”
如今88岁的严家炎,虽然住在养老院,但他跟业内同道的文学研究者,比如钱理群等人都保持着联系。
封面新闻记者来自成都,严家炎还提到自己与现居四川的马识途“很知心”。几年前马识途先生在北京现代文学馆做展出的时候,他还专门去参会和观看,“马老是不简单的人。我们在北京见过几次面,聊了很多文学上、书法上的看法,聊得很痛快。”
时光不可逆,人的年岁会自然增长。但热爱文学、热爱生命、热爱真理的心,不老。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徐语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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