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用力地记住我

“爸爸，您要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把我记住啊！ ”看到小娟发在微信里的一句话，我忍不住眼眶发热了。

45岁的小娟是我的发小， 18岁那年她去上海读大学，毕业后留在那里成了家。而今，小娟81岁的父亲与我同在一个城市。在小娟的微信照片里，老人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目光浑浊空洞。

“我说丫头，你是叫，叫小娟吧？ ”今年春节期间，父亲在身后小声唤她，声音含混拖沓。小娟回头一看，父亲木然地坐着，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肌肉松垂的脸上满是老年斑，他的目光有如夜晚猫的眼神，令人发冷。

父亲的话，让小娟心里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她想起有天楼下保安大哥说，她父亲有一次外出回来，忘记了自家楼层和房号，上上下下电梯好几趟，最后怯懦地向保安求助，是保安把她父亲送回了家。走到门前，她父亲一阵咳嗽后，哈哈大笑起来，搂着保安的肩膀说：“我教了一辈子数学，跟你开开玩笑，哪能不记得自己家的门牌号呢？ ”

年迈的父亲不会是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吧？小娟一想起就难过，甚至不能接受。

小娟有个哥哥在成都，偶尔回来看望父亲。去年腊月，丈夫和儿子都脱不开身，小娟回来和父亲过的年。这是成家后他和父亲一起生活最长的时间。母亲去世后，有人给父亲介绍了一个在城里打工的离婚阿姨，比父亲小二十多岁，笑声大，饭量大，喜欢吃麻辣，看起来热情阳光，是逮住分分秒秒享受生活的人。这些生活习惯父亲都能忍受，但半年后阿姨让父亲把工资卡交给她，而且等父亲过世后房子归她。父亲觉得这个条件过于苛刻，让阿姨离开了。

春节陪伴父亲的日子里，小娟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母亲的照片。有天早晨，父亲把相框捧着用手反复擦拭。中午吃饭时，父亲突然问：“娟，人死了到底有没有灵魂？”小娟感觉有些蒙，摇摇头说：“没有。”父亲似乎很失望，无心吃饭了。小娟又补了一句：“爸，这件事我也不确定。不过一个外国人说过，人死了是有灵魂的，重量是五十二克。 ”父亲听了，再次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说：“我死了以后，要去找你妈的灵魂。 ”

从小到大，小娟和严肃的父亲之间有着很深的隔膜。退休前当教师的父亲，一向严肃甚至呆板，要求小娟和哥哥的成绩在班上必须排名前十。有次小娟考试成绩不好，父亲专门给她的班主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小娟和哥哥都考上了名牌的大学，父亲这才如释重负。请朋友吃饭时，平时酒量不大的父亲，一杯一杯地把自己喝醉了。

在父亲家住了四十多天，返回上海的头天晚上，小娟特意买了花鲢，要做父亲喜欢吃的番茄鱼。父亲居然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啊。 ”父亲在旁边给她打下手，剥大蒜洗小葱。小娟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爸爸，我走了，您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父亲说：“我没事儿，你们好好工作我就放心了。 ”

在厨房忙碌的小娟偶然回头，看见沉默的父亲佝偻着身子趴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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