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一个有滋味、有故事的城市,在过往的斑驳岁月里,藏着成都人最细碎的日常。
媒体人、摄影师李杨在报纸工作时,得知张浩明写了一组反映很有老成都特色的行当和人物后,萌生了策划梳理一组“老成都七十二行”的想法,并邀请绘成都风土人物有独到造诣的画家马千笑来手绘插图。
这个系列,历时一年多的时间完成,每篇都是个写人的故事,这些行当、旧俗透过故事映射出那个时代的斑迹。行当大多即或在老成都也算偏门的,从事的人也是普通人物,但他们的形象却一点也不渺小,他们专注于自己的手艺,一丝不苟;他们乐观俏皮,有精气神。通过他们,我们能体会、领悟成都人的特质,理解怎么会有今天的成都。
今天,这个系列汇集而成的《老成都七十二行》已由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并将在散花书院文殊坊店举行新书首发,相关编著作者将与读者一道追忆成都过往故事。这里我们节选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剃头匠骆师
骆师五短形体,身板笃实。他与科甲巷和锦华馆结缘有30多年,他一个月来这里四五天,从早上八九点干到晚上六七点。骆师的活计干完,地上便有一堆长长短短的头发——骆师是个走街串巷的。
他总是拎着个黑色的小布袋,袋里是剃头理发的各种工具。但凡骆师替人理发剃头,无论男女,他都要弹抖舒筋。只见骆师倒提剃刀,用刀端90度的尖尖处,从颈椎三五节开始轻轻滑向背脊,一路弹抖一路轻滑从上往下从下往上,一般几秒十秒,你顿感由颈椎到腰部到脚底,天地通泰全身酥麻,一阵惬意和一阵轻松,令人陶醉,那种快感美不可言、妙不可言。
骆师最拿手的是剃胎毛。剃胎毛是指孩子出生满月或40天后,婴儿从胎中长出的头发应该剃掉。照民间说法剃了胎毛的孩子头发会长得更好,胎中带来的脏秽之气也能一并祛除。一般剃头匠很难胜任,因为婴儿小,颈子柔弱无力,爱哭闹,风险很大,加之婴儿的脑顶处有从胎中带来的一层油腻黑亮的污渍,十分涩刀不易剃刮,最考师傅的手艺。而骆师有一把剃胎毛的专用剃刀,磨得锋利雪亮,刀柄缠有红绸,他拿出剃刀吹几口气,一张热帕子捂一下孩子的脑顶,然后手起刀落,又轻又准,孩子来不及哭闹,脑袋已经成了一个光溜的圆球。我两个孩子的胎毛就是骆师办理的。岁月悠悠,后来我从科甲巷搬到了玉林小区就没见到骆师了,听说他跌倒中风了……
“车车儿”匠李老四
那年月,“车车儿”匠李老四住在浆洗街的一处大杂院,因为临街是一家缝制皮袄的小铺子,他每天从铺子隔出的一条通道进进出出。他身形不高,笃实壮健,俊朗有神。所谓“车车儿”匠是指手工制作牛骨头纽扣,因为纽扣是圆的,那时人们称之为“车车儿”匠。
李老四的父亲也是干此营生的,父亲在大杂院买下一处房子,屋内有加工纽扣的几样家什,奇形怪状高矮不一;比如有切削牛骨的刀具,有打平磨光钻孔的砂轮钻针,砂轮还分粗砂细砂,这些家什都散发出骨头的异味,并且用几个木轮子和牛筋绳子作纵横衔接。干活时脚是动力,脚在底下踩,手在上面忙呼,一天下来累得散架。也许父母亲长年累月吸入了太多的粉尘骨垢,经常咳嗽不止,终因肺疾先后过世。李老四成人后子继父业,他行事勤快,屋里大白天老是传来轰轰声和沙沙声。李老四制作纽扣的技艺早已超过父亲,花色品种也有所拓展。他一月半月去肥猪市买些牛角牛骨做原料,做成产品后就送城里十几家裁缝铺,有时也去南门大桥上摆地摊,一年辛劳小有结余。
社会变迁,机器生产的塑胶纽扣大量上市,李老四那手脚并用的古老手艺就此完蛋。苦闷了些日子,后来他把老房子卖了,迁到纱帽街,几经折腾,他改良工具,又用旧时的手艺车起了锅铲菜刀锄头的木把子及擀面杖。后来娶一寡妇生了个女儿,女儿长大成婚后又生了个女儿,一家人也其乐融融。晚年他吃斋念佛,人们叫他李四爷,他高寿过90,去极乐世界时灵堂上的横幅是:功德圆满。
箍桶匠谢二爸
箍桶匠老谢排行老二,人称谢二爸。他的篐桶铺子开在一个叫倒石桥(今属锦江区)的小乡镇。
谢二爸农忙种几亩水田,农闲便在家门口摆个箍桶摊子,门面寒碜极了,就三只水桶三只尿桶。这时谢二爸就在马凳上铇那些长长短短的桶板子,板子有柏木、杉木,先粗刨后精刨。这刨板很考手艺,刨得太粗线缝不易弥合,太细滑摩擦力不够又容易漏缝。记得开始跟师傅学艺时,刨好的桶板要用胳膊来试,胳膊被桶板挂痛证明太粗,一点不痛则刨得太细,恰到好处是胳膊有点微痛不发红。当然谢二爸如今眼睛已能看出火候,再不用当初的笨法子了。桶板收拾好后便是连接楔子,数个桶板的连接侧面要钻上中小三个小孔,孔要对精准,不能有丝毫差错。这楔子是用老楠竹削成火柴棍那样细并两头尖的利器,一块块的进行连接,连接成一个圆桶后便是上篐。上箍也不简单,那时乡下不用铁絲,箍桶是用竹篾条。竹篾条是川西坝一种叫慈竹的第一层皮,将皮剝下后要收水气,收水气不能在太阳下晒,只能挂在屋檐下阴干,然后用桐油浸渍,捞出后拧成麻花状,这样处理的篾条轻柔坚韧和牛筋的强度差不多。篾条拧好后便是上篐,由于桶形中间大,上篐便从中间开始,箍紧后拧成一个小疙瘩,再用楔子卯死。三道篐上完了,最后在桶梁上装一横杠叫把手,一只桶就算硬件成形了。接下来便刷两道桐油,等完全干燥后,还须在日光下照光,看有无漏光处,不漏光即今后不漏水,若有漏光再用细细的锯木面,和一把竹片刀塞紧填实又照光……
谢二爸制作的木桶冬天不隙缝,夏天不变形。当然谢二爸的桶生意始终未曾作大,最远卖到华阳,进不了成都省。他把8个孩子抚养成人,熬过漫长艰难的岁月,70多岁作古也算善终。
骟鸡匠何师傅
早年,成都市民过年杀年鸡是一件大事,但这事也分成两派:一派喜好公鸡,认为公鸡漂亮英武,杀后祭祖仍雄姿伟岸,祖宗当然喜欢。另一派喜欢过年杀阉鸡,阉鸡肉质肥嫩,皮下有一层脂肪金黄灿然,像个硕大的金元宝。
我父亲偏爱阉鸡,通常是二三月,他就去乡场买两只鸡,等喂到半大子快开叫了,就找个骟鸡匠把鸡骟了。那年月,院落门口经常能听到一种奇怪的敲击声:“当,当当扯!”出了院落只见一个瘦瘦的乡下人,肩上挂个褡裢,手上捏把短尺子正敲击一面小小的铜盘,发出的声音正是“当当扯”。人们知道这是骟鸡匠来了。
有骟鸡匠姓何,我家的鸡年年都找他骟。他家住华阳下面的一个小镇,据他和父亲闲聊,他从小体弱多病,干农活很吃力,读了两年私孰就跟人学骟鸡。这活儿不要力气,家什简单,一把小刀一把铜瓢即可施展工夫。何师傅骟鸡的手艺很精湛,他先把在鸡逮了,捆住两只爪爪,随后在翅膀下面三四指的地方把鸡毛扯干浄,是左是右记不清了,反正扯得鸡咕咕乱叫;接着他从褡裢拿出把刻章样的小刀,向那地方开一小口,不见鸡血流出,这时又用一把小铜瓢儿,从开口处掏出些黄不黄白不白的肉浆,然后放手,鸡照样活蹦乱跳,整个手术仅三两分钟。手艺不过关的骟鸡匠,一是骟了没几天鸡就死了,二是没骟干净,长不成主人想要的阉鸡。何师傅初一到十五在乡间的村落找活计,十五过后上成都的背街小巷敲“当当扯”,告诉人们他来了。这手艺到底能挣多少银子,我辈现在也搞不清楚。
岁月悠悠,生活在改变,成都的大小院落已多年没听到“当当扯”了,骟鸡匠也只有收刀入鞘了。我想或许当下一些大的养鸡场这门手艺还有用武之地吧?
踩假水卖锅盔的绝技
在老成都民间关于“水军都督”的故事有好几个版本,其在水上卖食品的片段是七十二行中的另类精彩。笔者实录叶老五讲的版本。
蓉城西城有一水脉,流经永陵和三洞桥一带,其中有一段叫“将军碾”。叶老五记得,这一段水域被当时的人们戏称为“公母河”。何为“公母河”?因那时下河游泳的多是男孩子,男的占据水面较宽的一方谓之“公河”,而女孩子占据水面较窄的一方谓之“母河”,男女双方从不逾界。然而有个男人,只有他可以自由来往公母河两边,这个人就是被称之为“水军都督”的人。他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水性很好,他“踩假水”可露出胸膛,并且头顶一圆形竹篮,内装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锅盔,这些锅盔有的夹着牛肉,有的夹着大头菜丝和萝卜丝,此人有这等绝技便有了“水军都督”的封号。
原来公母河两边的男男女女因游泳消耗了体力,肚子饿了就要加餐,那年月加餐最方便的就是吃锅盔。那人开始顶着竹篮在桥上叫卖,公母河两边的人对他都喊“来两个”,他跑来跑去,十分忙乱,有时先喊的后送到,惹来怨言得罪买主。后来不知是自己开窍,还是受高人指点,放弃费力不讨好的陆路改为走水路,施展出在波浪中踩着假水卖锅盔的绝技,使得两边游泳的男男女女掌声雷动欢呼雀跃,场面火爆,东西很快卖完。
那时在公河中游泳的小伙子,非常羡慕“水军都督”自由来往母河边,在卖锅盔时可以近距离地看身穿泳装的女孩子。说到这儿,叶老五说“水军都督”扔下一句话:“我从来不乱看!”
(节选自成都时代出版社《老成都七十二行》,编/李杨 文/张浩明等 绘图/马千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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