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线工 诗行者张哮的“诗生活”

□ 布衣阳光（成都）

20世纪80年代末期，浣花诗社来了一个身材颀长、瘦削，谈吐之间有几分羞涩和自信的大男孩儿。他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高的颧骨，凸显的嘴唇。特别是那一头飘逸的长发，牛仔色浅蓝休闲衣裤，走起路来似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在一路追逐有关诗的梦想。乍一看，有几分流浪歌手侯德建之气韵。会聚时，温润、恬静、专注；离开时，不急不慢，像从一个小站出发的火车，重新去看远去的风景。他就是诗人张哮。

20世纪90年代初，浣花诗社正处于鼎盛时期，成都不少年轻诗人都会聚在这里。每周三晚上7点，我们相聚一起谈诗论文，时常为一首小诗争得面红耳赤，将一首诗“解剖”得血淋淋的，继而又恳切给予修改意见。

20来岁的张哮，下巴上还留有少许胡须，常常以一个初学者自居，评诗时言辞恳切，真诚而温暖，说完后他还会突然对自己刚说过的话置之一笑，似乎不在乎自己的言辞。在他多思和温和的笑容里，我总感到他心中微妙的实在，并闪动着可爱的谦逊和细微的敏感。

一次诗社到黄龙溪采风，那时的黄龙溪刚开始开发，几乎还是处女地，晚上住宿点的还是煤油灯、汽灯，甚至还有打更的。而这一群诗人的到来，掀开了它的原始韵味，打开了它的清寂。那晚，天上的繁星与我们一样在夜空里寻找着诗意，寻找着喧哗都市里无法寻觅的静谧，我们在黄龙古刹外的客栈里，脚步和吟诗都变得那么轻缓。此次活动由黎正光发起，当晚作了一次诗的派对游戏，每个人独自去寻找自己诗的影子。在嬉戏开怀中，一些人因没派上对有些扫兴。正光、建林戏言：哎，我们今天没派上对，只能睡“素瞌睡了”。此刻张哮早已不见人影，在古镇突来的细细缠绵雨声中，我坚信，他去找人生自在的诗行去了。

清瘦如竹的张哮，常常轻松自如，平静如湖，且又有几分幽默诙谐。每到外地采风，当大家困乏时，张哮会给大家奉上几个风趣的段子。一次，采风途中，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缓缓行驶，每隔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张哮就大声招呼司机，要求下车小便。师傅开玩笑说：哪有那么多尿，尿泡烂了？张哮不紧不慢地说：师傅，对不起，不好意思身体不好，肾虚，肾虚青年。好一个肾虚青年，大家一阵喧笑，从困乏中又神清气爽了。事后，“肾虚青年”的称谓，贴在张哮身上好几年。

这个城市里，张哮有一份太平常不过的教育部门的接线员工作，还有一个美丽、聪慧、善解人意的妻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虽说机房两班倒的工作枯燥清寂，但难以让人相信，他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现在。寒假里，张哮会独自打理简易行囊，告别妻儿，去远方完成自己智慧清明的心境追求，在远方旅行中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因为爱诗，我们在一起合办了“自选诗”《每月十五》前身的打印合集，他与卫东等诗友创办了《人行道》诗刊。时光的流逝让张哮懂得如何比别人做得更好、活得更清高。这么些年，他离群索居，孤傲地守望着他的接线员工作和诗，长时间保持着一种清淡如水的心境，而清寂的生活给了他更多的读书和写作时间。张哮的诗集、散文集像一封封家书飞来我的案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忘不掉那个瘦削、长发飞飘的诗人。在华西坝一个远离喧嚣的小阁楼上，张哮和诗人们席地而坐，啜着小酒，谈诗论文；在他的“五槐居”，阳光洒满的院子里，饮一盏自泡的槐花酒；在他以竹为界的“竹风堂”，喝上一杯清茶。闲来无事时，他会打理自己离泥土很近的小院里的花草，且品茶读书。这些年，张哮不仅爱诗更爱上品茶和素食，生活的情趣让他在慢节奏中体悟淡泊和感激，并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项事业。他常常去到五块石茶市，精心挑选茶品和茶盏，他说：茶和诗从我身体里穿越的滋味，倍感人间气息。

说实话，我真羡慕张哮在他洒满阳光的小院里，抬出小巧的豆木躺椅，妻子抬出明代的靠背椅，一起在那里小憩，再用同治年喜鹊闹梅的盖碗茶招待友人来访，在小院里与阳光同步写诗，夜晚点数繁星……

我想，在这个澄明剔透的小院里，张哮把自己彻底放下了，让自己的心像一面亮堂的镜子。这些年来，我和张哮都各自打理着自己的生活，不论同在一座城市，还是在千里之外，我都会想到张哮如同亲兄弟的呼唤：杨——大姐；如同他想念我一样，我总会把这个兄弟放在心底最温暖的地方，在湛蓝的天空下，将诗与诗之外的爱，化为动力的营养。

2007年深秋，我、凤霞、渝霞、沈群邀张哮与我们同行，去觅清静之处小憩。张哮建议去西来古镇，那是充满水的古镇，家家都有古井。在西来客栈，在吱吱作响的木楼下，我们品着张哮带来的普洱茶，一边品着古镇青石板的温润故事，一边聊着这里不分乞丐与国王，不分谁是农人和诗人的经典故事。那夜，他悠悠地说，生活中要少一些抱怨愤懣，多一些宽容大度，要有一颗善良之心。这些生活感悟，在张哮的散文集《被撵下车的祖孙》《玉镯》《挑夫》等中都有呈现。为此，我深感张哮一天比一天关注生命，一天比一天平和自然，一种干净的气息。诗人李兵说：张哮是诗歌和长发的拥有者。而我要说张哮是一个孤悬高傲的诗行者。张哮淡定至美的境界，从容而不急趋，自如而不窘迫，审慎而不狷躁，恬淡而不凡庸，稳重坚韧而不浮华躁动。不经意间的淡然坚守，成就了他的诗，铸就了张哮的人生，给当下一些舞文弄墨的聒噪之人树了一面镜子，我愿为之深鞠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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