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小女子

□坡坡地

突然想念小女子了。

这是国庆长假，从成都回到乡下老家，路过小女子家老宅基地时冒出的念头。房子早已不在了，宅基地被别人垦出来栽了柚子树。圆溜溜的柚子像一个个调皮的小脑袋，在蓊郁深绿的枝叶间探头探脑。

小女子已经很多年没回村了，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闯荡。是死是活，村里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别误会，这个小女子不是女人，和我一样，是个爷们。他是周端公晚来得的子，怕不好养，才给他取了这么个乳名。

小女子比我大三岁，却与我同一天跨进村小学安放了5排石板课桌的教室。他年龄大，比同学们都高一个头。在学校里，有他罩着，没有谁敢欺负我。小学毕业后，我上了初中，小女子没考上，走上了社会。

小女子父母很惯养他，回到家里，不让他在生产队干农活。村里同龄人都在上学，小女子没玩伴，无所事事，就爱往离家15里的小县城跑。跑着跑着，就很少回家了。听说，他在小城里，认识了一个大哥，跟着学手艺。学的啥手艺，他父母不知道，村里人也不知道。

过年的时候，小女子体体面面回村了。他来我家约我去乡电影院看《神秘的大佛》，说他买票。

小女子留着一头长发，穿一套花格西服，脚上的皮鞋亮亮闪闪，长脸儿白白净净，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小女子有钱了。

这年，小女子16岁，我13岁。我问他：“在城里学啥手艺？”“保密。”

“咱是哥们，还保密？”

他神秘地笑笑：“等你没读书了，我带你去见我大哥，看他愿不愿意教你。”

再后来，小女子过年也不回村，就见不着他了。但我在县城读高中时，又见过他一次。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火车站书摊看《射雕英雄传》入了迷，过了学校开饭时间，去旁边饭店买了一碗臊子面。刚坐下，就听到有人在喊我乳名，抬眼四周一扫，是小女子，他一个人占用了屋角一张饭桌，筷子夹着一块回锅肉，停在嘴边，看着我，嘻嘻地笑着。

他喊我把面端过去，一起吃。他面前摆着三个盘子，都是荤菜。

我一坐下，他就往我碗里夹了两块回锅肉，说：“帮我吃掉些，剩下可惜。”

“一个人点这么多菜，你咋这么有钱了啊？”我看着菜碟，问。

小女子自豪地笑着，不告诉我学的什么手艺。他只说他刚坐火车从绵阳回来。

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回到乡下，想找小女子帮忙引荐“大哥”，跟他去挣钱。我往小县城跑了五六趟，也没找到小女子，就去到他家打听。

周端公当时正坐在堂屋擦拭做法事用的海螺号，见我问他儿子，脸色一下暗淡起来，看着我，不回答。正好他的母亲摘了一篮子豇豆回来，我又问：“婶，大海好久回来？”大海是小女子的大名。

我一问，小女子妈眼角就流出泪水来，吓得我赶紧溜走。

后来我才知道，小女子在城里跟的那个大哥是个摸哥（扒手），学的是偷钱包的手艺，一直在罗江到德阳和绵阳的火车上摸乘客的腰包。这还不满足，那天晚上，他大哥吆喝了一伙人去王家大山的铁路弯道上当“铁道游击队”，扒货车，被公安局抓走了。

这是不光彩的事，给村子丢脸，都不愿意提起，我又在学校读书，就更无从知晓了。

我跟小女子学挣钱手艺的想法泡汤了。后来，我农忙时帮父母干农活，农闲时看书写小说，居然被成都一家文化公司看上了，就去了成都上班。

国庆长假结束，我又回到了成都上班。在我几乎把小女子从记忆中彻底删除了的时候，我点的外卖，把小女子送到了我们的办公室。

20多年不见，他依然一眼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

“你居然还活着？”话一说出口，我就愣住了。我怎么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呢？

后来，我们办公室5人每天中午的外卖，在我的建议下，都由小女子包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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