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四品之二品其果

□陈新颜

石榴四品之二品其果

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中国古代的文坛里，写石榴花的人很多(主要是诗词)，而写石榴果的人却很少。绘画界则刚好相反：画石榴果的人多，画石榴花的人少。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现象呢？是因为石榴花的颜色很难画吗？

写石榴花写得最好的诗人，我以为是唐代的韩愈。这位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大文学家，一句“五月榴花海照眼明”，几乎把后来所有写石榴花的句子都压下去了。到了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也觉得实在是写不出什么新奇绝妙的好句来，很有一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无奈，便只好勉勉强强来了一句“榴花深处照宫闱”。可见，在写石榴花方面，他是叹服韩愈的，无法别出心裁，便只好借用一下。这也是古人写作的一个方法。

画石榴果的画不少，却多是大写意。大写意的鼻祖是青藤（徐文长），他是画过石榴果的。不过，在他之前，吴门画派的导师沈周老先生也画过石榴果，并且他画的石榴果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大写意风格。看来，一个艺术流派或是一种风格并非是凭空蹦出来的，而是无数艺术家的沉淀和累积。大写意到了八大山人那里到达了巅峰，八大山人也画石榴果。后来的齐白石老人画石榴果盖取法于以上诸家，而其画雅俗共赏，颇能独树一帜。这些大师画石榴果的绘画技法大都没得说，我仅从一个果农的角度来谈谈他们的画，我以为他们所画的石榴果大多都是渣果（劣果），要么是因为缺水或因水浇太多而炸裂的，要么是得了褐斑病的虫果，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画是好画，果非好果（齐白石画的稍微有几个好果子）。

好的石榴果长什么样子呢？

到我的家乡来看看吧。

为了写家乡的石榴果，我拉着一个朋友几乎跑遍了市里所有的珠宝店。一个星期下来，累得不行。但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我正在做的是一件发现美、书写美的事情。

会理石榴的种植历史不会太久，家乡作家现在能查到的最早写家乡石榴的诗，大概是清代会理知州周士翰写的《赴任过摩梭营》：

一骑关山天际月，全家儿女岭头云。

吏胥怕见先生面，万朵榴花迎史君。

一个“迎”字，倒是写出了一番意境。周士翰大概是从外地来会理任职的，挥手辞别儿女前来赴任，多少会有点孤单，不过来到会理的时候，有这万朵开得热热闹闹的石榴花“披红挂彩相迎”，他的心里一定很温暖。

“万朵榴花”，似有夸张之意，不过也能说明当时会理的石榴种植已经初具规模。

会理大面积种植石榴是在改革开放以后的事。并且，石榴树渐渐成了会理人的宝树。这些年会理石榴远销国外，广受好评，可谓声名远播矣！

我在外省上大学的时候，总是这样做自我介绍：“我来自会理。”刚说到这一句，下面就有同学接过我的话，说：“我知道，你们那里产石榴！中国石榴之乡对吧？”

对！会理是中国石榴之乡。

去年在成都，偶然和出租车司机闲聊起家乡来。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大凉山的，在成都上班。他说：“会理是个好地方！”我以为他是在恭维我。但是他接着说了一句：“其实一个地方好不好，就看它出产的水果就知道了！”让我觉得此人颇有智慧，很是不俗。

确实，看一个地方好不好，看看它出产的水果就知道了。

会理出产石榴。会理石榴：个大、皮儿薄、粒儿多、籽软、汁甜。何用我多说？！而未成熟之时，青石榴挂满枝头，叶子青青，翠色欲滴，可以明目，可以清心，可以宁神。将要成熟之时，朝霞为色，秋风为声，望之养眼，食之养胃，画之存美，忆之垂泪。石榴果本身是一件很好的艺术品。你看会理人（最好是一位美人）剥石榴也实在是一种享受。先起圆盖儿如壶盖，再剥果皮如莲瓣，一时间，珠光宝气四射，穷尽造化之美。在石榴的面前，红玉温润而无光，琥珀有光而无色，红翡有色而不足，唯红水晶与红玛瑙近似之。

我爱吃石榴，但每一次都吃得不多。会理近年来大量嫁接突尼斯软籽石榴，这种石榴的石榴籽是软的，可以直接吃下去，但是色泽不如一般的石榴好看。

我最喜欢外公家院子里那两棵青石榴。树很高，应该有三四米那么高，树上总是坠满了累累青石榴，晨光透过石榴的叶子洒下来，明媚而安详，常有两只鸡在树下悠闲地啄食，散步。记忆中，外公常常坐在石榴树身后的廊檐下乘凉，嘴里叼着一支烟斗。而我，常常盯根儿长苗地要外公给我讲故事。

“老变婆浑身长着长毛，夜里就变成人的模样来吃人……”

“从前，有一个贼准备去偷牛，他爬到人家牛圈的房顶上，准备跳到牛背上骑着牛就跑。正好这一天，老虎也准备到牛圈吃牛。老虎进入牛圈的时候，贼便从房顶上跳下来，正好跳到了老虎背上……”

“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路过火焰山……”

外公一边讲，一边用手比划。讲到关键的时候，配合以相应的眼神。我和妹妹们都瞪大眼睛，屏息凝神，被他带进故事里去了。

外公是最会讲故事的人。

外公家院子里的石榴树是我记忆中最好看的石榴树。

好的石榴：外有光泽，内藏珠宝。秀外慧中，冰甜多汁。石榴皮是可以入药的。有一年，不知哪一个县发大水，淹了好多人，当地有关部门便派人来我家乡大量收购石榴皮。石榴皮苦而涩，能治什么病？《中药大词典》载：“石榴壳，味酸涩。涩肠止泻；止血；驱虫；痢疾；肠风下血；崩漏；带下；害虫。主鼻衄；中耳炎；创伤出血；月经不调；红崩白带；牙痛；吐血；久泻；久痢；便血；脱肛；滑精；崩漏；带下；虫积腹痛；疥癣。”石榴壳的功效真多。

沈周、青藤、八大山人画的石榴果，我们那里都做渣果处理。或用来喂猪喂鸡，或几毛钱一斤贱卖掉。炸得厉害一点的，没人要。喂猪，猪也吃不了那么多。因此常常会被摘下来扔在地上。真是可惜！

夏天即将过去。家乡的石榴，就快要成熟了。

(陈新颜，本名陈浩。会理人，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曾获全国散文作家大赛一等奖、首届国际诗酒大会（现代诗组）优秀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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