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妈妈的汤圆小调

苏铁雁

有一首老歌叫《卖汤圆》，歌曲唱道“卖汤圆、卖汤圆，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要吃汤圆快来买，吃了汤圆好团圆。汤圆汤圆卖汤圆……”现在吃汤圆不一定得等到过年，也没人在街边叫卖或唱卖了，但那样一种怀旧的情绪，就像一棵老树的根扎在了我心底，每逢家里吃汤圆的时候，这首既乡土又快乐的小调，就会从脑子里蹦出来，还会牵出岁月深处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曾在成都市著名小吃店“赖汤圆”做过收银管账的廖妈妈。

少女时代的记忆中，有好些个年节，廖妈妈都会给我家送来半成品的赖汤圆（生粉和心子），母亲在赖汤圆的基础上，又增添很多芝麻、花生和白糖，还有鸡油，这样吃起来更香更过瘾。廖家人来访的时候，母亲又请他们品尝锦上添花后的“苏汤圆”。想起有一次两家人围在一块儿，有说有笑包汤圆的情景，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和温馨。虽然后来知道，在民间，汤圆的制作和用料也呈多元的味道，但是，我们还是偏爱甜的。那种甜，就像一个家庭的和谐与幸福。

记得上世纪70年代，廖妈妈已经在卖赖汤圆了。在成都颇负盛名的小吃赖汤圆，制作程序可不简单。从配好的糯米和大米的浸泡、清洗、磨浆和吊干，到芝麻的精选、淘洗、炒香，还有加配比适度的糖、油、面等的过程，以及搓和煮的讲究，那整整一套功夫和耐心，廖妈妈全都借用到了家里，用到了相夫教子上。在孩子们的记忆中，廖妈妈永远是慈祥的善良的快乐的，从小到大，廖家的四个孩子，直至成人，可以很骄傲地在人面前说，他们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挨过父母打骂。

据说在去“赖汤圆”工作之前，廖妈妈曾在市政府做过秘书。那时的廖妈妈年轻聪颖活泼，不单是文秘做得好，师范学校毕业的她，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还曾是学校的排球队主力。后来，廖妈妈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去到基层，去过很多艰苦的地方，最后去了“赖汤圆”，直至退休。

年轻时的廖妈妈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又因为生性活泼开朗，平易近人，很快就适应了小吃店的工作。店里忙的时候，她就端坐在门口的收银处负责售牌子，斯文贤淑的样子，给赖汤圆的门面提色不少。闲的时候，她就和师傅们一同搓汤圆，一边搓一边聊家常讲故事，有时还为大家唱歌，这样一种温馨的氛围，让一个餐饮的场所里揉进了如汤圆心子一样的甜蜜味道。所以当年调她回机关时，她婉拒了。

从前位于市中心的“赖汤圆”门面并不大，曾有慕名而来的外地食客在付过钱，找好座位，等待用餐的时候，一边打量这家名店的陈设，一边打量门口收银的女人，悄声问本地食客：赖汤圆真名不虚传啊，连售牌子收钱的都如此有气质。此话传到廖妈妈耳里，她很开心，也很骄傲，她说世上只有人心分贵贱，职业是不分贵贱的，行行都可以有出息。当年，她是唯一一个在上级机关开工资的“赖汤圆”的编外员工。有朋友开玩笑对她说，这么多年，你也改姓赖了吧？赖在赖汤圆不走的“赖”。

廖伯伯是廖妈妈一生的爱。他出生于一个私塾先生家庭，父亲酷爱川剧，会操弄各种器乐。这也是廖家人个个都热爱音乐，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的源头。印象中，廖家是个知书达理且快乐和谐的家庭。廖伯伯对人彬彬有礼，亲切温和；廖妈妈声音甜美，笑起来一脸烂漫，就像从来没有忧愁。她的儿女们也都被她熏陶成了那样，跟他们在一起，总是很快乐，没有距离感。每每和父母同去廖家做客的时候，廖伯伯给我父亲敬烟、让座；姐姐哥哥们来见过礼，有的倒水，有的上糖果点心，然后依次礼貌退出，良好的家教显而易见。有时候，两个姐姐和她们的弟弟也会在院子里拉手风琴、二胡或者吹箫和笛子给我听，那时我就想，我要是能天天待在这里，该多好啊！

那时都不是很宽裕，没有下馆子请客的习惯。去过几次我就发现，跟我们家不同，廖妈妈那双弹风琴的手做起饭来也是非常了得。我母亲做饭的时候要清场，她习惯说，走走走，都走，去陪客人。廖妈妈不同，她似乎不会孤军作战。除了一家之主廖伯伯外，每逢请客，不用她发号施令，全家就会总动员。大姐帮着择菜，二姐洗菜，小哥哥跑腿打酱油，摆桌椅碗筷，反正每个人都有活儿，有条不紊，没谁闲着。去的次数多了，廖妈妈似乎也不拿我当客人，而是拿我当自家女儿了。每当做饭，就要让我站在一旁观摩。她一边操作，一边郑重其事地教我刀该怎么拿，肉片该怎么切，什么叫火候。有时看我心不在焉，就说，这可不行。中国传统中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一个女孩子，长大了总要成家，必须要学会做家务，担当起整个家来。她对我要求尚且宽中有严，对她自己的孩子，更不用说了。后来廖家的四个子女，个个品学兼优，走上工作岗位后，都很出色。

几十年过去了，往事如风。我十五岁离开成都，历经沧桑，跟廖家联系虽少，却没少了对那年那月的怀念。依稀记得，廖妈妈端坐风琴前，边弹边唱的样子，她的儿女们边弹边唱的样子，一个个争相教我弹琴的样子，那样淳朴亲切和温暖的氛围，让我在几十年后想起来，心头仍然有一丝丝甜。

多年以后，在外省工作的我得知廖妈妈以89岁高龄仙逝。据说，当时她正在一家敬老院的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走了。在场的人都惊讶于她白净红润的面容竟然带着微笑，极像一个垂目拈花的观音。这个曾经把家操持得如此圆融生动和充满乐感的老人，冥冥中的她，是否驾着琴声唱着歌去找廖伯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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