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汶川大地震过去10年之后,阿来写出了一本以地震为背景的新作《云中记》。
因为“怕有灾民心态”,他小心翼翼地和地震在时间上保持了距离——不仅是现实中的时间,也是小说中的时间。在书中,距离地震发生,也已经过去了近5年。
“中国文学当中长期不能处理好灾难书写。”阿来希望深入挖掘这个问题,找到一个路径去写灾难和死亡。在《云中记》中,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
6月30日,在言几又·上海虹桥新天地店,阿来和著名评论家、鲁迅文学奖得主程德培以及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李伟长从《云中记》出发,谈了阿来小说中的人性和神性。
阿来
我们如何面对死亡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时,阿来正在成都,虽然身边没有亲人伤亡,但巨大的灾难还是让他透不过气。他开着自己的越野车深入灾区,参与救灾,完全忘记了写作。
地震最初的伤痛过去,他身边的很多朋友开始在写作中提到这场灾难。
“我发现大家都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就是希望迅速对灾难做出反应。作家的方式就是迅速地把它书写,然后成书,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参与和面对人间的这场巨大灾难。”
阿来有意地回避了这种方式,他觉得在媒体发达的时代,就灾难而写灾难,没什么意义。灾难带来的深切悲痛和抗震救灾的英雄事迹,是中国文学书写灾难一贯以来的着力点,“但是跟世界文学相比,在书写灾难、书写悲剧性方面,我觉得中国文学还有比较长的路要走。”
这一放就是好几年。直到“5·12”汶川大地震10周年,纪念的警笛声又一次打断他的写作。地震之后10年来,压在心底的一幕一幕像闪回般地重新出现在眼前,半小时后,一张祭师的照片出现了。
那是几年前一位摄影师朋友给他看的照片。祭师面对着废弃的村庄作法。地震之后所有村民都搬迁了,但那位祭师执意回去,因为他要承担起自己作为祭师的职责,照顾村里在地震中死去的人和祖祖辈辈的亡灵。
那一瞬间,阿来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他决定要写这样一个祭师,写这样一个人和一个村庄的故事。他打开一个新文档开始码字,当天就写了三四千字。在写作过程中,这个世界在他眼前日渐打开,越来越清晰,“小说自己构成了巨大的气场。它既有惯常的情节推进,同时也是我自己情感的记载,故事就这样自然地发展下去。”
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才隐约看到了小说的结局:祭师阿巴选择回到云中村安抚亡灵,选择和云中村一起随着滑坡坠入江水。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路径,去书写灾难和死亡。
《云中记》书影
灾难让人找到自己的位置、担负起职责
程德培关注到了阿来小说中一以贯之的“自然的力量”,“阿来创作最大的特点是关注人和自然的关系。在他眼中人和自然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这个鸿沟可能容纳了人类以来的哲学,也容纳了人类以来的诗歌和文学。《云中记》用一个特别的视角思考了此岸和彼岸的关系。人类关于此岸和彼岸的关系从来没有处理好,太过于关心彼岸,就变成一个永恒主义者。太关心此岸,就变成一个过于卑微的世俗主义者。”
《云中记》虽然写的是一个祭师的故事,却没有神鬼,只有自然力量下人性的光辉,在这种角力下,人和自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焕发出神性之美。
阿巴是一个苯教祭师,但他一开始并没有真正接受这个职业。阿巴上过中学,当过村里最早的发电员,直到政府开始重视传统文化,他又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挂着传承人名头的阿巴,并未从早逝的祭师父亲那里学到过任何东西,连祭祀仪式都学自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班。
地震之前,阿巴一直在准备恢复传统的苯教祭山仪式,灾难却在祭山仪式前几天发生了,自然的力量并未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地震之后,无法承受巨大的伤亡,人们的感情开始崩溃。被扔到第一线的阿巴被迫承担起抚慰人心的职责。他主持了祭祀亡灵的仪式,开始认同自己的祭师身份。
“我看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过去对自己的责任、对很多东西不明确,工作也不过是按部就班,但当灾难突然来临,这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负起责任。”阿来发现,地震这样巨大的灾难,反而激发了许多人的觉醒,“只有在那种极端的环境当中,一些人突然发现在自己跟别人的关系当中占据主动,并承担起责任。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带来一种超越个人的崇高感、沉重感。”
阿巴正是在处理祭祀事务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价值。直到最后他都没能看到一个鬼魂和亡灵,他甚至在云中村彻夜寻找,到老人传说鬼最多的地方探索,但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没有怀疑,他还是相信了自己必须是一个祭师。
“我希望有灵魂,但无法证明,可我也不能证明没有。所以我把这种态度写进了书里。阿巴愿意为村民们付出这种时间,这才是最重要的。”阿来说。
写出《安魂曲》中的力量
在《云中记》开头,阿来就致敬了莫扎特的《安魂曲》。在他看来,《安魂曲》中庄重而悲悯的力量,正是他希望从死亡和灾难中找到的东西。
为什么是《安魂曲》?这来自阿来在地震期间的一个经历。
在“5·12”大地震后近一周,阿来在一个受灾的镇子里帮忙。人的生命有极限,到了那个时候,虽然机器还在挖,但所有人都明白废墟下幸存者无几。
晚上11点左右,大家都休息下来,巨大的探照灯也熄灭了,但还有几座楼房没有挖。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连失去亲人的灾民也哭累了。一切都停了下来,只有一台挖掘机在远处工作,挖一个50米长、10米宽的坑,用以安葬第二天挖出来的逝者。
“我躺在车里看着天上,突然看到那么多星星,那一分钟觉得这个夜晚太美了。”阿来觉得那个时刻该有一点声音,在地震后,他听了无数哭声,“只有行动,哭泣、沉默,哭泣、沉默……在死亡面前除了哭泣,我们似乎找不到一种更深刻的表达。”
他从车里的唱片里翻出一套莫扎特的《安魂曲》,在那个时刻,似乎没有什么比它更合适。在写作《安魂曲》的过程中,莫扎特也走向了自己生命的终结,某种程度上他是为自己而写。
“所以你突然发现他写死亡非常美。”阿来越放越大声。有一个人走过来,又有一个人……大家都默默站在车边听,等到音乐放完,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当时想,如果我要写死亡,一定要写出《安魂曲》当中的力量。”面对巨大的死亡,阿来觉得应该有死亡之上更深层的东西。
他最近读了一本写作家最后时刻的书,其中一个人说,自己不要吃止痛药也不想被麻醉,而是希望能在最后时刻体验死亡如何降临。
“我觉得我们对死亡应该抱持这样一种态度,《云中记》如果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让我骄傲的地方,就是我写出了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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