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颜(会理)
童谣是诗的萌芽,是故乡的歌。记得家乡童谣的人,大概也一定会记得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通往一座古城。她南北长,东西窄,形似一条船,得名船城;她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如春,有小春城之称;她山灵水秀,鸟语花香,茶馆林立,生活闲适,人称小成都:她乌瓦白墙青石街,城门楼上好望月。暮鼓晨钟古风在,小巷清幽双飞蝶;她如戴望舒的《雨巷》一样婉约。她不是江南,胜似江南,雕栏玉砌柳纤纤,接天莲叶何田田。
曾读过祖先的墓志,祖先大约于大清同治年间为躲避战乱由江西省临江府迁至会理,从此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至今已逾百年。我出生在会理,从小学到高中的书都是在会理念的。后来去了江西南昌,在那里读了将近五年的大学。离家在外,同学大都来自天南地北,习惯了用普通话交流。可即便如此,我的普通话里依然带着浓浓的乡音。对此,我并没有想过要改,为什么要改呢?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贺知章离家数十载,年过古稀才还乡,依然是满口的乡音。张恨水一生写作小说数千万言,却并不会说普通话。季羡林先生精通多国语言,可一说起汉语,开口便是浓浓的山东口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倘若一个人,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几年后,便把家乡话忘得一干二净,这算是怎样的一个人?
会理对我的影响极深,小时候奶奶教我背童谣《大月亮,小月亮》:
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舂糯米。舂得碰碰香,赶起马儿接幺孃。幺孃接来肚子疼,请个端公来跳神。端公吃酒醉,倒在鸡窝睡。鸡蛋做枕头,鸡毛做棉絮。
会理话,絮发碎的音。
这首童谣以月亮起兴,进而展开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后两句,饶有童趣。整首童谣换韵三次,却毫无断气之感。会理不会背此童谣的人怕是少有。
家乡有的童谣往往在无意中悄悄记录下了过去许多的职业,比如打铁的、补锅的。《张打铁,李打铁》即是这其中的代表: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子)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去张家楼上歇。张家楼上耗子多,把我耳朵咬个大窝窝。张补锅,李补锅,帮我耳朵补起着(zhuo一声)。
过去民间的手艺人有九佬十八匠,铁匠为十八匠之一。家乡的铁匠铺过去都集中在教场坝那条街(现在只剩下一两家了),铁匠铺门口摆满了各种各样打好的农具。打铁的多打赤膊,有的也系一块黑色的皮围腰,一个个肌肉发达,健壮无比。小时候常常路过铁匠铺门口,只见一汉子用一只手把烧得通红的铁用钳子夹出来,放在一个铁砧上,另一只手拿起小锤敲下去,另一人则双手抡起大锤,使尽浑身气力砸下去,两个人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地嗨哟嗨哟地轮流敲打起来。这情景,容易让人想起李太白的《秋浦歌》:“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这首童谣还提到了补锅匠,补锅匠亦为于十八匠之一。过去补锅匠一到村口,开口便吆喝:“补喔……补喔(仄平)……补喔(仄平)……”那声低沉却显得中气十足,是典型的男低音略带美声的唱法。村里老太太一听补锅的来了,赶紧回家搜罗,什么破茶壶、烂锑锅,漏了的洋瓷盆,有了沙眼的搪瓷水杯,都搜出来给补锅的补。补锅的便在竹林下歇下挑子,支起小板凳,拿出家伙事,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
提起补锅的,就不得不说说卖麻糖的。小时候,常有卖麻糖的进村卖麻糖,或挑一对箩斗,箩斗上置一个四方的木匣,木匣里装着一整块麻糖;或背个背箩,箩上同样固定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卖麻糖的进了村是不吆喝的,只是反反复复地用一把小钉锤儿敲打凿麻糖的凿子,那是极优美的打击乐,因为他敲得确实好听,且极富于节奏感,是三分之二拍,那声音可拟作:嘡嘡踏(平平仄)、嘡嘡踏(平平仄)……嘡嘡两个音儿清脆而响亮,最后一个音儿短促而低沉。啥时候有小孩儿来买麻糖,卖麻糖的便放下背箩或挑子,右手拿钉锤,左手秉凿子,嘡嘡嘡嘡,连切带凿,从大块麻糖上凿下一些,用透明的小食品袋装了递给小孩儿。记忆中,我们那里的小孩都会背一首《麻糖谣》,谣曰:“麻糖甜,不要钱。麻糖酸,一毛三。麻糖苦,一毛五。”小孩的《麻糖谣》,配上卖麻糖的打击乐,可谓珠联璧合。但从《麻糖谣》的内容来看,这支歌谣似出自一个顽童之口,哪有卖麻糖会这样来写自己的广告词呢?
我知道的一些童谣,一半是奶奶教我背的。清明前后,鹅黄的栽秧花开了,金桔大小,常有两只体型硕大的土蜂成天嗡嗡地绕着栽秧花飞来飞去,啥时候土蜂飞累了,便伏进花心采蜜。这时候是栽秧的季节,天气常常是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这时候彩虹便会出现在天边,这时候奶奶便教我背:“又出太阳又下雨,栽黄秧,吃白米。”小孩子喜欢草长莺飞的春天,春天里满眼是诗,处处是画。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上小学的时候,一到春天就喜欢放风筝,风筝是自己做的笨笨的王字形风筝,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有风的时候,风筝摇晃着大脑袋徐徐飞上天空,无风的时候,小孩子只能拉着风筝一个劲儿地跑。“风筝不起,跑烂鞋底。你妈打你,我来保你。”这是白胡子老太公教我背的童谣。白胡子老太公剃个光头,白胡须一尺多长,像一位老寿星。白胡子太公似乎念过私塾,因为他口里总是念念有词,而且尽是一些以“诗云”、“子曰”开头的句子。我上小学以后,他教我背了好些童谣。
白胡子太公而今已经作古,我的童年时光也不知去了何处。可每每想起这些童谣,我却感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无忧无虑地骑在牛背上的小时候。
小时候哭过多少次,哭了就忘了。每次一哭,奶奶必背:“冇哭冇哭,灶窝里给你烧了包包谷。”“冇气冇气,灶窝里给你烧了个洋芋。”烧包谷,烤洋芋,我们小时候都很爱吃。小时候曾和哥哥为争一包烧包谷而哭泣,外公背:“吃头头,变牛牛。吃尖尖,变神仙。”听了此谣,我心想,我当然是要变神仙,于是便欣欣然选择吃尖尖。
这些童谣让我想起家乡,想起家乡的许多人,想起我的童年时光。岂能说忘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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