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泪奔之王 《帝王亦是惆怅客》系列之四

旁刘乾辉

科举滥觞于隋，定型于唐。这场男人的竞技，让多少人为之疯狂。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首《登科后》，是孟郊46岁高中进士后，事实和情景“实录”。多年苦吟换来一飞冲天，欣喜若狂也是常情。

黄巢就没这么幸运了。多次赴京，多次榜上无名。

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不似其他读书人，考不中，再考，反复考。无论如何自己考不中，就让儿子继其志，在这条道上走到黑。黄巢反其道而行之，考不中，造反！如诗所言，后来黄巢果真带着铁甲军，冲进了长安城。

黄巢把曾经繁华的大唐王朝送上了不归路，但他本人很快身死国灭。大乱的天下，时光进入五代十国时期。前蜀王衍、后蜀孟昶、南唐李煜，三位帝王，在位时风花雪月，国灭时客死他乡，让人唏嘘不已。

王衍的父亲王建还真是了得，家族贩盐、贩牛，后来当兵，竟然独霸蜀中，在乱世中称王。没文化的王建，立擅诗文的王衍为太子。王建归西后，王衍就做了皇帝。能诗善文的王衍，干皇帝这活就是外行了。

王衍倾心裹形如锥子的尖巾，后宫佳丽戴金莲花冠，着道士服。宫宴醉酒后取下帽子，长发披散，又在脸上涂胭脂，名曰“醉妆”，举国效仿。

王衍好美妇，宦官王承休投其所好，吹嘘说秦州美姬俊俏。王衍借巡边之名，从成都经利州去往天水。行至剑门关，巍巍剑门，其峰如戟，其体如墙，横断天险，大自然造化神奇。山川毓秀，王衍来了诗兴。

题剑门

缓辔逾双剑，行行蹑石棱。作千寻壁垒，为万祀依凭。道德虽无取，江山粗可矜。回看城阙路，云叠树层层。

边走边玩，慢悠悠就到了天下险关。剑门如壁垒，真是江山万代的好屏障。回头瞧，云翻浪滚。

王衍题咏墨迹未干，韩昭、王仁裕两个马屁精庚即和之。

旌旗猎猎，前蜀出游车队又迤逦行至白卫岭。玄宗幸蜀，曾于岭上感慨人生。正是作诗的好材料，王衍岂能放过？《过白卫岭和韩昭》放言，要像其父一样，开疆拓土，不会如秦始皇劳民伤财入海求仙。在人间四月芳菲天，就能到达秦州，想想真激动啊！

其实，王衍君臣相互吹捧之际，后唐的大军已攻破威武城，败军涌向利州。吓破胆的王衍，顾不上陇上佳丽，仓皇逃回成都。

没过几天，庄宗的大军追至芙蓉城下，王衍乞降。

天下未乱蜀先乱。前蜀覆亡，孟知祥入川。几年后，孟知祥称帝。为了和王建王朝相区别，历史上把他们称作前蜀后蜀。哪知，他有打江山的能力，没有坐社稷的命。几个月后，一命呜呼，皇位传给孟昶。

孟昶有个宠妃叫花蕊夫人，听这名字就知道美如天仙。花蕊一颦一笑，三千嫔妃皆失色。孟昶是食则同桌寢则同席，这还不够，得诗以摹之。

玉楼春.避暑摩诃池上作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上，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休，只恐流年暗中换。

文艺青年孟昶，不愧是文章高手。在从肌肤、体香、娇态赞美宠妃后，笔锋一转，天上月明星稀，清风徐徐，担心这美好岁月悄悄流逝。

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怎不叫人留恋？

964年，中国最早一副春联诞生了。“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据云为孟昶所作。说到这副春联，真有点“谶语”的味道。

就在孟昶为联语陶醉时，宋太祖把自己的生日定为“长春节”。灭蜀后，赵匡胤派吕余庆作成都地方官。蜀中百姓恍然大悟，原来孟昶自己请大宋上门啊。

前蜀之鉴，孟昶即位之初谨记：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辞，朕不为也。殊不知，即位没几年，孟昶也如王衍，过上了侈靡享乐生活。成由勤俭败由奢。宋军仅用六十六天，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抵成都，后主肉袒离宗庙。

孟昶于蜀地赋诗追蝶，偏安江南一隅的另一位后主李煜，也从他爹手中接过飘摇的殿堂。

李煜在干啥呢？我们先看一首词：菩萨蛮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我们常说宋词有豪放婉约之分，而婉约始于《花间集》。只要一读李煜这首《菩萨蛮》，就能嗅到香气扑鼻，脂粉似要掉在书页上。

李煜词描写青年男女幽会，却也写得出神入化。也有论者以为是作者自画像。时大周后病重，其妹(后来的小周后)入宫照料，却和姐夫撩上了。在一个花明月淡的夜晚，穿着袜，提着鞋，偷偷摸摸走过香阶，去和情人幽会。在画堂的南角，怦怦心跳的小周后和李煜紧紧依偎。撒娇的小周后羞答答地说，奴家避开家人，好不容易溜出来。侬情妾意，今夜你就爱个够吧。

通过这首词，说李煜的生活是“醉生梦死”一点不为过。在那样的乱世，不修政事，好日子不长久。

就在李后主“偷情”逍遥时，陈桥兵变的赵匡胤厉兵秣马，剑指一个个割据政权。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水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逐残月。

读宋太祖《咏初日》，就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没过多久，黄袍加身的一代雄主，大军陈于金陵城下，南唐小朝廷土崩瓦解。

降宋后的李煜，到了汴京，纸醉金迷的日子一去不复还了，继之终日以泪洗面。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心上人小周后被太祖强留宫闱，李煜苟且偷生。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再读降王的诗词，我们能感觉到他泪如雨下，也仿佛听见他无声地呐喊。可谓无一字不说愁，无一句不话旧时家园，无一篇不血泪控诉。

李煜人生际遇的大变故，将他一生创作分为截然不同的前后两个时期。文学贡献之大，铸就了帝王文才他排第

一。

家国远去，却总也放不下；奢华远去，却总也忘不了；热闹远去，却总是留恋；佳人远去，却总是回味。曾经繁华遍地，宝马香车红烛场，如今凄凉惶恐，风雨中无言独上高楼。这大喜大悲，落在“惆怅客”李煜心头，瞬间碰出天地愁辞。这是李煜之幸？抑或之悲？

前蜀王衍，押送途中，宗族被戮于秦川驿；后蜀孟昶，入宋后，七天突亡于汴河畔；南唐李煜，悲号三年，因毒含恨离世。此三王，居庙堂，可谓花天酒地；其结局，可谓悲哀凄绝。

三王何以亡？王衍孟昶治下之蜀，经济富庶，文化繁荣；李煜所领江南水乡，其势也如蜀。由此观之，三王非亡于经济凋敝文化萎靡。三王所处之时，乃天下合久必分之际。群雄争逐，不修政备武，焉有不亡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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