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也可以很美好

□雪樱

十多年前，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读过一本书叫《斯坦福的银色子弹》，讲的是作者十年职场摸爬滚打的心得体会，其中有一篇是说“求别人，反而让你高尚”。当时我颇为费解。一说求人，总会让人联想到低三下四、放下身段、奉承谄媚等词语，怎么能变得让自己高尚呢？

记得我患病那会儿，有人给推荐了一款新药，可以免费试用，但前提条件是要有医院开具的诊断证明。这件事让父亲犯了愁，带我去医院，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找个熟人去医院开一张吧，父亲抹不开面子，木讷耿直的他最怕的事情就是求人。眼巴巴看着我夜里疼得撕心裂肺，一声高过一声，父亲不住叹息，第二天他去找单位老领导帮忙，老领导的侄子在某医院当院长，没想到对方一口拒绝，说这事不好办。无奈，他又去找老邻居帮忙，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小事一桩，放心吧。”拿到诊断证明那天，父亲激动不已，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涌动着泪花。多年后，病床上的父亲依然对老邻居的帮忙念念不忘，每年春节都会给他打电话拜年。

互联网时代，求人这件事似乎变得更触手可及，连电话都不用打，古时候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现在有“朋友圈砍一刀”。

其实，求人贵在诚心，古人在这方面就非常值得我们学习。乾元二年，杜甫从洛阳辞官西行，一路逃荒，直奔秦州，即今天的甘肃天水。他写诗发出求助信。家族侄子杜佐迟迟不来送粟米，他当即致信，“味岂同金菊，香宜配绿葵。老人他日爱，正想滑流匙。”最后两句，极为生动，我平生最爱这香甜的粟米饭，想着想着就像是看见米饭在汤匙里滑动，让人垂涎欲滴。求人，自然会有些害羞，尤其是穷困潦倒之时，“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杜甫字里行间却仍然充盈着生活的情趣，逆境中不失风雅，落魄时不失气节，如此豁达心态必会引来友人的惺惺相惜。同样穷困的阮昉冒雨给杜甫送来三十束薤﹙草本植物，可以食用﹚，“盈筐承露薤，不待致书求。束比青刍色，圆齐玉箸头。”洁白晶莹、像玉箸头一样圆润的薤，也象征着他们之间纯洁又温存的患难情谊，不功利，不炫耀，却走向永恒。

求人也可以很风雅，变得高尚起来，这完全得益于求助者的内在气场和人格自信。后来，杜甫举家迁至成都，在浣花溪畔盖起成都草堂，修建草堂的过程中他多次写诗求人，向表弟求资金帮助，给涪城县尉韦班要松树苗，给县令萧实要桃树苗和绵竹，“奉乞桃栽一百根，春前为送浣花村”，“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当果木置办齐全后，杜甫听说韦班家中有不少白瓷碗，颜色剔透胜过霜雪，敲击的声音宛若玉石般清脆，便立马写信索要，“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读来让人不禁感叹，绵竹也好，白瓷碗也好，这里面都蕴含着诗人的精神审美和对生活的豪情。固然，他的求人口气与好友裴冕任官有一定关系，但是，最关键的还是他人格的高标和精神的强大。所以，在一个春雨淅沥的夜晚他才会写出“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样心忧家国的千古诗作，我尤喜欢最后两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一场喜雨让整个锦官城春花盛开，缓缓打开的还有杜甫的心灵啊！当你赤心赤脚地面对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回报你以美——那些困窘中的求助，原来也是有一份生活的美意和生命的机缘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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