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1956年生于成都,1978年进入四川大学历史系。1985年,硕士毕业后留四川大学历史系任教。1991年赴美留学,师从中国近代史名家罗威廉。1998年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博士学位。他曾任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历史系教授,现为澳门大学杰出教授,历史系主任。主要关注中国社会史、城市史、新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和微观史研究,是中国近代社会文化史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他的历史著作深受好评,比如由美国斯坦福大学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英文著作《街头文化》,于2005年荣获“美国城市史研究学会最佳著作奖”。英文版《茶馆》(斯坦福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被《美国历史评论》称为“做出了重大学术贡献,将成为今后研究的一个范例。”《跨出封闭的世界:长江上游区域社会研究,1644-1911》(中华书局,1993年初版,2001年再版,2002年台湾繁体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三版)是国内外公认的中国区域史研究的代表作。2018年的《袍哥》中文版频频出现在各大好书榜单上。2019年1月30日,封面新闻记者专访了王笛教授。
不只写给同行看 更希望被大众接受
封面新闻:您的历史研究视角往往是日常的、平民的、微观的。这种研究方法和成果,不仅仅在学院内部,而且对大众读者求智也很益。这让我想起像史景迁、孔飞力这样的西方汉学家,他们也往往是从一个小切口走进历史。您是怎样的感受和见解?
王笛:西方汉学研究历史,其实也是以宏观研究为多。微观历史在西方是从1970、1980年代开始兴起的一个新学派。我第一本书《跨出封闭的世界:长江上游区域社会研究》,也是采取宏观的视角,研究长江上游地区整个清代的社会史。从1990年代开始做博士论文时,我开始想到从下到上的方法。我用微观的方法研究成都的街头文化,完成了博士论文《街头文化》。之后写《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与微观世界》,研究的对象就更加具体,局限在茶馆这个微观世界。再到《袍哥》,就是从一个家庭来看一个秘密社会的组织。在写作的时候,尽量多用叙事、通俗易懂的写作方法,不只是写给研究历史的同行看,更希望能为非专业的大众读者所接受,有共鸣。
封面新闻:在我的印象中,我们的历史学者论述很容易动辄上下五千年,纵论天下。主要是综合判断,而不重视细节分析。在您看来,为什么中国的学者普遍都不重视从细节入手研究呢?
王笛:我认为原因有二:中国传统史学重视宏观研究,多宏大叙事,英雄史观,相对应的宏大叙事,以及“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是中国史学家的核心理念。史学家多倾向于认为,讨论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题目,研究才有意义。所以他们总是倾向于选择比较重大的题目,研究政治、经济、战争领域内的大人物。第二,关于普通人的史料缺乏。过去中国的历史不重视对普通人的记录。二十四史除了司马迁的《史记》,很少关注、记录普通人的声音、日常生活。而且中国没有像欧洲宗教裁判所那样的系统资料,再加上战乱,关于地方社会和社会生活的详细资料非常之少。由于中国传统史学崇尚“大历史”,普通人基本上处于“失语”状态。也正因此,我们今天试图用史学“重建”过去的基层社会和生活,面临着相当大的困难。
有别于英雄史观 为普通人写史
封面新闻:微观和宏观,应该是研究历史的两个都不可少的方法。不应该偏废其中任何一种。
王笛:其实我并不反对研究大的题目。但是,对历史应有全面理解。如果我们只知道精英、帝王将相、政府、战争,这是远远不够的。历史研究就像拍电影,有全景,也需有中景、近景和特写。尤其是瞄准细节的“特写”不但可以为研究“全景”带来启发,往往也让人看到更真实的东西。实际上,在任何的历史时期,普通人是占人口的绝大多数。如果历史研究的焦点只放在精英、政治家、有影响的英雄人物身上,我认为这是不完整的历史。所以我提出,也要从微观的角度研究历史,站在普通大众的角度来看历史。与英雄史观不同的,这就是微观历史独特的地方——为普通人写史。我的工作,便是想方设法把历史放到显微镜下,找出普通人的“声音”,写出有血有肉的鲜活的历史。
封面新闻:通过具体的空间或者事物,进入历史,固然清晰,但也有些人担心,微观历史会不会导致碎片化?
王笛:哪怕解决一个小问题,也是对学术的贡献。研究历史就像拼图一样,有非常多的碎片,贡献一个碎片,就向了解整个图像推进了一步,也可能图像的各个碎片永远都拼不完全,但是我们能拼得越多,我们所看到的图像就越接近真实。而且从一些微观的课题,往往还有助于研究、回答一些大问题。“比如说我虽然研究茶馆,但也可以回答地方文化与国家文化的关系等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
写作“袍哥史”三十多年收集资料
封面新闻:看《袍哥》里对清末民初社会普通百姓日常生活运转细节的描写,能感受到一百年前我们的社会氛围,触摸到当时的文化质地到底是怎样的。
王笛:的确,在过去的历史写作中,我们对中国社会、对历史事实的认识,经常是偏颇的,所写的历史与历史事实之间存在相当大的距离。这本关于袍哥的微观史,不仅仅是写一个秘密社会首领和他的家庭,而是把他放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考察。比如说放到20世纪40年代的川西平原的乡村中,当时的川西平原的政治和社会文化土壤是怎么样的,也是我考察的内容。
封面新闻:在《袍哥》的序言中,您说本来想写一本更为宏大的“袍哥史”研究写作计划,也就是写三卷本的《袍哥:一个秘密社会的历史与文化》。目前进展如何?
王笛:我一直想写一本通史性的著作,即袍哥组织从17世纪到20世纪中叶发生、发展和消亡的历史,一个长时段的考察。为写作这样一本书,我已经收集了三十多年的资料。从1980年代开始收集袍哥资料,包括了档案、官方文献、私家记录、田野考察、口述、文学资料等等。随着资料的丰富,原本只计划写一本,我已经打算写成三卷本的著作,目前进展非常顺利,只是我喜欢慢工出细活,因此还需要若干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借助文学手法写史 描述并非凭空想象
封面新闻:您的作品不仅在学术界备受瞩目,也广为一般知识读者所接受。很大一个原因在于,文学性和历史性结合得很好。您是如何处理文学性和历史性之间的平衡的?
王笛:我始终认为,文史不分家。历史写作可以借助文学的手法。除了讨论、分析之外,写历史也可以用叙事、描述的手法。尤其是写微观史的时候,文学描述是完全可以利用和借鉴的。如果能够充分运用多种手法,历史表达就更有力。我的历史写作,就特别注重以叙事为主,把历史观和历史认知,通过细节和故事表达出来。在《袍哥》这本书中,我就运用了大量的描述。比如说对川西平原的地理环境、田地、水牛、鸭子以及人们生活方式等细节的描述。当然,这些描述都是有根据的,不是我头脑中的想象。
封面新闻:您从1991年就去美国留学,之后也在海外任教。您与家乡成都在空间地理上相隔较远。这种距离对您研究成都,是不是反而提供好的视角?您写的多部关于成都的学术著作,在西方学界和中国读书界,都有很高的接受度。您自己认为,原因是什么?
王笛:从1991年出国以来,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成都以外的地方。以我的体验,与研究对象隔着一段距离,反而有助于研究。当身在其中,往往会对很多事情习以为常,缺少敏感度。而且,离开成都以后,我始终和成都保持着一种密切的联系。我经常回到成都。这些年我写的关于成都的著作,不但在西方能够为学术界所接受,在中国也能为学者和读者所欢迎,我想是跟我受过中西方学术训练,用不同方法、思考的角度、问题意识来观察成都,有关系。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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