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英(江油)
只要看到穿旧式男衣、面带风霜的瘦削老头儿,蹲在街旁卖果蔬,我会不自觉地走上前去买些。他们,总让我想起我的外公。
外公其实是母亲的养父。他的妻子和亲外婆是亲姊妹,母亲是两岁时过继给了姨娘的。后来母亲的养母抛下年幼的养女撒手人寰,亲外婆、亲外公曾向养外公交涉,想要回我的母亲,外公发誓终身不娶,承诺再苦也要呵护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这个男人从灾荒年月开始,用一生的光阴,兑现他的诺言。
老家产盐,外公年轻时往返于成都与遂宁之间,挑盐挣钱糊口。外公虽然不会写字,但极会算账,双手同时打算盘,右手初算,左手验算。外公极其疼爱相依为命的养女——我的母亲,甚至是在吃集体伙食团时,外公生病,但外公把病号饭都留给了我母亲,自己吃的却是米糠加红薯汤。在外公逝世多年后,母亲每每提及此事都要哽咽着流泪:“我从没饿过饭,还把初中读毕业了呢!”
母亲出嫁不久,我父亲就到山区伐木厂参加工作,已有身孕的母亲一人忙里忙外,外公就扛上家当来到女儿家,包揽了全部农活与部分家务。我小时候挑食,吃肉只吃肉皮,不吃肥肉,父亲没回家时,我的肉皮都是外公从肥肉上咬下来喂我的。父亲探亲回来,不准外公给我撕肉皮。但每次吃肉,外公都会先把肉皮咬下埋在他碗底,待父亲不注意就悄悄喂给我。
我和弟弟都是外公带大的,小时候我爱吃油炸糯米饼,这种饼不易消化,吃完后我总吵着肚子又胀又疼,总是外公给我揉肚皮,直到我消化了方止。晚上睡觉都是外公陪我,遇到夏天的夜晚炸雷与闪电齐作,我会吓哭,外公就教我,蒙头匍匐闭上眼睛,看不到从房顶亮瓦射进的闪电,他一边给我哼不成曲的调子,一边用手从上到下一遍遍地摩挲我后背,我用挨着外公那侧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手指摸着他多肉的耳垂,才能安静下来。
后来,我和弟弟随父亲到伐木厂子弟校读书,只有寒暑假才能回老家跟外公团聚。10来岁的我跟外公疏远不少,因为我发现他不刷牙,嫌他有口臭,睡觉还打呼噜,他穿衣服也不讲究,内外衣不分,乱穿一气。我也再不吃他用牙给我咬下的肉皮了,嫌有他的口水。
外公渐渐老了,每顿饭吃得越来越少,到1990年夏天,他已经病得下不了床,打电报来外公想见我们最后一面。我和父亲匆忙赶回老家,外公已是骨瘦如柴、眼神迷离,我扑上前拉着他干瘦的手大声哭喊。他努力睁开眼,喉头发出轻微的回应,从裤兜里吃力地掏出一卷钱给我,两股清泪从他枯瘪的眼角淌出。母亲哽咽道:“是食道癌,没法进食很久了,每天只能渗点糖水果汁。”
我们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当晚,我三次给外公喂西瓜汁,第二天上午下午又给他擦洗身子。每次我给外公喂水和擦洗时,他神情恍惚,喉结一上一下,可能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我照顾了外公三个晚上,他就走了。弥留之际,我们把他从床上抬下来,放在地铺上,我和母亲流着泪给他剃头,给他穿寿衣。妈妈啜泣着说:“你为我们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日子好过了,啥子都吃不进去了,你是活活饿死的呀!”我们全都忍不住又放声大哭。外公是在中午去世的,傍晚我们就送他上山入了土,葬礼很简单,坟地就在房后的山顶上。
转眼20多年了,我们全家早已远离故土,但每年外公的生日和祭日,母亲都会带我和弟弟到附近的山坡上给外公烧纸,不忘带上外公生前最爱吃的毛豆腐。逢年过节,我们也要回老家,除了探望健在的亲人,每次回去都到外公的坟头看看,扯扯草,垒垒土。外公的坟顶长了一株很大的黄荆树,枝丫虬伸,如一把大伞。去年暑假我和爱人带儿子去看望外公,幺爸说,老家这几年搞开发,地形变了,担心我们找不到外公的坟头,执意要领路。上山的路被杂草掩盖得无可辨认,可不到半山,我远远望见那株高大如车盖的黄荆,在风中向我们招手。
祭奠完毕,我独自坐在黄荆树遮荫的外公坟前,向他讲起母亲的身体、我和弟弟两家的生活、他两个重孙的学习。良久,日暮,青山苍冥,山下一条弯曲的水泥公路,延伸到目之所极。我依稀看见,路上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牵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孩子,一女一男,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新闻推荐
成都市树德实验中学初2016级15班魏泓昱平凡的人生,也可以诗情画意,江河浩荡。——题记金秋时节,我走在通向赛场...
成都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成都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