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忠
朋友开车从成都把我送到街子古镇已是傍晚时分。在成都就定了住宿,说是他的一个表妹开的一家家庭旅馆,名曰“无眠”。是一座小院。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一棵银杏树。桂花瓣是白色的,香气浓郁,树下有一方桌,几把白色的塑料椅子,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盘茶具,有一瘦长玻璃瓶,插着几枝山花。
走出“无眠”时,霏霏细雨已收敛起来。
街上游人很少,很是清寂。大多数的店家已经准备关门打烊。朋友说,六月是旅游的淡季,来这里的大都是退休的老年人,到了八月份,暑假一到,就人头攒动了。
古街应是明清建筑风格,布局小巧、实用,大多不事雕琢彩绘,反映出当地人不张扬、不奢华、求实用的习俗。街两旁青瓦粉墙的民居错落有致,仿古街灯、赭石色的门窗、古朴的雕花窗、美人靠、窄小的门楼,看上去有些陈旧,正是这斑驳与陈旧,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街面全是整洁的青石板路面,路中央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畔有各种盆栽的鲜花。还有很多反映当地生活情形的造型各异的铜质雕像。朋友告诉我,古镇的居民自古都有引水入街,临水而居的习俗,除此之外,街子的居民还非常喜爱养花草,这里每家每户门前都摆放着盆栽的兰花。我一看,果不其然,家家门前有兰花,或悬挂在廊下,或固定在木质廊柱上,或随意摆在门口。奇怪的是都不用花盆,而是养在用棕包裹的土兜兜里,看上去与古镇典雅的民居和独特的风景很是协调。
朋友告诉我,这些兰花,原是生长在青城山的坡地或山崖上的,都是野生的。我走近一看,也没看出个究竟。说真的,即使在花市上遇见一棵野生的兰花,我也未必认得出来。
街两旁不时会看到有石板甬道连接着的街巷,恍惚间,就觉得会与唐朝诗人唐求、宋代农民起义领袖王小波迎面相遇在一个拐弯处……
在一小亭前,朋友买了两瓶矿泉水。我问,这里为什么叫街子呢?朋友告诉我,“街子”是西川的方言,是指附近山民聚集的沿味江街道而建的集市,是交易茶叶、山货及粮食的场子。
没走多远,我们就到了银杏广场。四棵粗壮挺拔的银杏树,直入云天。
走近一座陈旧的石塔,仰脸看去,塔呈六方体形,分五层,每层的四个角上,都有一串串铜色的铃铛,顶上有一把宝剑。我想,这宝剑是古人辟邪用的吧。朋友告诉我,这座古塔叫字库塔,因当地人信奉“惜字是福”,认为随便丢弃、污染有字的纸是缺德的事,应该把废弃不用的字纸放在特制的纸篓内集中起来焚化。于是,就把它们收集起来,装在字库塔中。有的地方也叫“敬字亭”“惜字塔”和“焚字炉”。
黄昏的风,是从水清石净的河面上吹过来的。西面的天空,抹上了一层橘黄色,天上的云朵舒卷着,变幻着。有几只翠鸟麻雀啁啾地飞过。
斯时,站在雕梁画栋的瑞龙桥上,就觉得黄昏仿佛是从对面的大山深处升起来的,晚霞也从天边漫了过来。看着临河而开的一扇扇旧木窗,平静水面上的三两只木船,河边的香樟树女贞树桂花树,心中不由地起了一层微澜,这微澜漫过了黛瓦白墙下或光滑或凹凸的青石板路面,漫过了藏嵌着经年日月印记的长短石桥,也漫过了浓荫蔽光的小径和摇曳的竹林。
我们沿着味江河畔随意地走着。晚风吹拂着,阵阵桂花香仿佛是从夜幕的后面溢过来的。河边有几个年轻男女,他们打闹着,撩起河水泼向对方,那水花在五彩的灯光下,在夜色里,像一粒粒斑斓的珍珠,在眼前闪耀着,它们相互间摩擦的声音,是清脆的,又是清澈的,还有些清凉。
夜色被打湿了。
原本是想去看具有四川特色民俗文化的《蜀歌·蜀嫁》大型实景演出,一打听,今晚没有。朋友说,我们去酒吧街吧。
从江城街折回,从古码头处,我们来到了沿河而建的酒吧街。许是淡季的缘故,沿街的酒吧茶吧都显得很冷清,没有嘈杂的音乐,灯光也不辉煌。但这恰恰是我喜欢的情调。山水野趣,一片清幽,别有洞天。
我问:这条河为什么叫味江呢?
朋友答:这得于一个传说。相传在蜀王征西蕃的时候,有一位居民曾敬献了一壶美酒给蜀王,但是蜀王不是独自享用,而是将酒倒入江中,让他的士兵一起共饮,从此,这条河就叫味江了。
说着,朋友驻下了脚步。
抬头一看:香雪楠酒店。
我随朋友上了台阶,进了一个有古树、鲜花、茶座的院落。过来一个老板模样的年轻人,与朋友很熟络地打着招呼,并朝我这边点点头。问:来点什么?朋友说:我们就坐坐,来壶峨眉毛峰吧。
我们找了个临街的茶座坐了下来,迎面是味江和青山。老板将一玻璃杯峨眉毛峰和一盘西瓜送过来,然后,一脸歉意地对我说,你稍坐,我们说点事,一会儿就过来陪你。说着,将朋友拉到一棵树下的茶座边,说起了什么。
玻璃杯中的茶水,颜色嫩绿,气味清新,浅浅地品一小口,口味有些轻苦,但茶香却很地道,浓香悠长。
新雨过后,天空没有繁星,也没有月亮,潮湿的空气中,只有桂花的香气,静静地闻着它浓浓的香味,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我的右对面,坐着一家四口,他们在树下吃烧烤,其乐融融。我的正对面,坐着一个长发飘逸、穿一袭月白色纱罗衫的女子,奇怪的是,她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显得很冷艳,不由地想到了《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
我曾在《邂逅》里写过这么一句话:总会有一个不曾相识的女子,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与你不期而遇,这种让心房颤动不止而欲诉还休的初见,或许给你带来浪漫情愫与美丽,或许会让你生出莫名的惆怅与感叹,你都会觉得这是一种无意的缘定。有时,你心仪于她,其实,她心仪的那个人就在她的对面看落花流水。谁知道她看没看见你,或许,你倾慕的微笑,在她的眼里只是夜里的昙花。
就在这时,她转过身来,袅袅地走到我迎面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一束灯光打在她白色纱罗衫上。她摘掉了墨镜,朝着庭院里的几个游客嫣然一笑,那笑还没隐去,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陡然响起,接着,她拿着麦克风,委婉地唱了起来: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啊…啊…/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啊…啊…啊…啊…/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啊…啊…啊…啊…/望求菩萨来点化/渡我素贞出凡尘/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
在宛若叹息般的笛音里,她的歌声听上去像是忧伤的诉说,似乎还带些淡淡的哀怨,与此同时,却又让人想起一幅不落一丝俗尘的水墨画,画中的一片江南梅雨,一把素雅的油纸伞……心中的那座空寂的青城山渐渐地呈现了。我感到沁人心脾的绿意,随着月色开始从山谷的底部向上升起来,有鸟的叫声萦绕在枝头上,我嗅到了一阵山花的幽香。我仿佛看到了幽清的溪流,和在月光临照下闪烁着的片片银箔……
待我把目光从穿白色纱罗衫的女歌手身上转到味江江面上时,竟然看见了一叶扁舟,从上游飘了过来。有一盏灯,亮着,像流曳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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