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物（二篇）

□张云飞

芳婶

芳婶和村里的几个老太太通常在凌晨两、三点打着手电筒去赶集。乡村的集市早，去晚了，就没有地方摆了。那些做生意的贩子也很早就到集市上挑选葱子和水果。芳婶一身整洁的衣裳，花白的长发挽成发髻用漂亮的簪子别在脑后。政府新修的水泥路宽敞平坦，昆虫在路边的草丛窃窃私语，偶尔几声狗吠。有时候是白亮亮的一片月光，芳婶她们就像游走在缥缈的太空。集市不远，只有五里路。芳婶她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杨师傅，你的葱子吃完了吧？今天买点吧？”“李老板，买点梨啊，今天的梨个大，包你好卖！”芳婶不断和别人打招呼，偶尔开着乡村粗俗的玩笑，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已经七十岁了。

不到一个小时，芳婶的葱子和水果就卖完了。一些卖不出去的老婆婆，就找到芳婶买她们的葱子和水果。芳婶笑呵呵的来者不拒。有意思的是，有的老婆婆就坐在芳婶旁边，看着芳婶卖完才收钱。

赶集回家，芳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堂屋门口数钱。芳婶的挎包鼓鼓囊囊的，几乎都是小票。芳婶把一元的、五角的分开，满十张用橡皮筋扎上，分放在挎包的几层。芳婶笑道：“这样到时候人多了，就不心慌。”芳婶还自豪地说：“我每次赶集都能够挣好几十元呢！一些想买的东西，马上就买了！”

芳婶的两个女儿都在成都，她却坚持留在乡下。她说，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害怕过马路，害怕进商场，喝不惯城里的水，甚至闻不惯城里的空气，感觉胸闷、不能呼吸。芳婶种葱子卖，也有些许水果。

天气阴凉了芳婶才出去干活。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没有人管。累了，就坐在地里休息。闻着草木的清香，听着鸟儿唧唧喳喳地鸣叫，心里面那个舒坦啊！有时候情不自禁地就唱起歌来，那首她唯一会唱的歌——《社会主义好》。晚上，芳婶坐在堂屋中间整理小山一样高的葱子。录音机里有时是“洪湖水浪打浪……”，有时是黄梅戏《天仙配》，她微笑着，有条不紊的把一根根葱子上的黄叶子和泥土清除掉，用谷草扎成均匀的一小把、一小把，小心翼翼地放在干净的背篼里，等第二天早上背到集市上去卖。

有阳光的午后，芳婶喜欢坐在老屋的堂屋门口晒太阳。她花白的头发呈起伏的麦浪，布满褶皱的笑，如一朵菊绽放。

她在想异乡的女儿。她们是否吃好，穿暖，有没有半夜起来望月亮？在她看来，城里的日子再怎么好，也不如农村滋润。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们的脸……

有时，她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静静地守候老屋，老屋身后的大山，一望无际的绿，还有那些唧唧喳喳的鸟鸣，和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小鸡……

秦姐

最初对秦姐没有好感。服务室的桌子上、椅子上、地上，甚至窗台上都是秦姐的衣服、鞋子、手套，以及水杯、碗筷之类，简直把服务室当成了她的家。管理员来检查，就批评我们值班员。我提醒了秦姐N次，她都不改，只是笑嘻嘻地来一句：“对不起，我这个人随意惯了！”

听说秦姐老公去世了，她一个人挣钱养家，每个月还要负担娘家妈妈500元生活费，我开始同情她；看到秦姐不管管理员来不来检查，每天上班都戴一顶帽子打扫天花板和墙壁上的蜘蛛网，提热水一遍又一遍地拖楼梯，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点赞。

一天中午，秦姐坐在服务室看手机，我随口问：“你在看什么？”我以为她也像其他保洁员一样在看电视剧。秦姐一本正经地说：“小说。”我大吃一惊：“谁的小说？”她有些腼腆地说：“网上搜的免费小说。我原来喜欢看琼瑶的小说。”“我原来也喜欢看琼瑶的小说。”我惊喜地说。我们兴奋地谈论琼瑶的小说《彩霞满天》《烟雨蒙蒙》《在水一方》……秦姐说，每次去荷花池，小姐妹都是买衣服，只有她买琼瑶的小说，好像一个怪物；秦姐说，她一直在订报纸，先是《天府早报》，后来是《成都商报》，每年180元，对她的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直到有了智能手机，可以在手机上阅读，她才没有订报纸。秦姐侃侃而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烁着少女般的光彩。我在广东东莞打工的时候，花30元买了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小姐妹都说我傻；现在的我除了每年坚持订两份杂志外，还不时在网上买自己喜欢的书。我差点就热泪盈眶，就像战争年代，穿越茫茫人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志。

又是一天中午，发现秦姐在手机上观看书法教学，还拿一支笔在纸上一丝不苟地临摹。我曾经看到过秦姐的字，俊秀飘逸，和我鬼画桃符般的字有天壤之别。原来是有原因的啊！秦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是从容淡定。我突然想起别人告诉我的有关秦姐的故事。秦姐老公生前喝了二两酒就要发酒疯，打儿子，更多的时候是打她，她不敢躲，真的是怕得浑身颤抖啊！一晚上都休息不好，第二天一早她还要出门摆缝纫摊。老公喝酒醉死之后，秦姐含辛茹苦把儿子带大，儿子却好吃懒做，一点也不懂得体贴她。也许，秦姐心里的苦都寄托在看小说和学书法上吧！或者说，再卑微的人生也有追求，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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