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舞盲” 交谊舞跳起来

夏世哲1995年开始在皇冠舞厅跳舞，2013年他和王雅丽参加了在成都举办的世界体育舞蹈节，成为参赛年龄最大的组合

90年代成都的歌舞厅门票

张浩明 /文 王若冰 /图

说起交谊舞，上世纪50年代，成都人民公园就有个露天舞厅，民间戏称为“嘣嚓嚓”，后来因 “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被禁。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这一沉寂多年的舶来品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健身娱乐方式又重出江湖。来势之猛，劲头之大，扫“舞盲”堪称一场群众运动。90年代舞厅纷纷重新开业，实属蓉城一景。

扫“舞盲”扫进食堂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锦江岸边的绿化空地，人们提着收录机，拉着二胡手风琴，甚至吹着口琴口哨，日日夜夜，中了魔似地在那儿跳交谊舞，有好几万人，也有说十几万人。不久这股风吹进市内各大公园，公园广播成天播着舞曲，舞迷牵群打浪地涌来，形成大小各异的小圈圈，跳得昏天黑地乐此不疲。那时有的单位还由工会出面请专业老师教跳舞，要职工扫“舞盲”。我们厂也请了老师，中午休息把食堂挪空，就在那儿教。公园、食堂跳不过瘾，热情不见退减，大家内心还是渴望有营业性舞厅的出现，让跳交谊舞有正规有序的好环境。

跳舞的禁令几起几落，营业性舞厅如雨后春笋在城市破土而出。舞厅恢复，跳交谊舞成为人们健身娱乐的新方式。男同胞邀请女士共舞，在这样的环境下彼此交流，拓宽社交渠道，增加对生活的信心，懂得了待人接物的文明礼貌。大家“绅士淑女”一点，使人气质更好，心情舒畅，生活更多姿多彩。我曾听一记者朋友透露，景况最繁盛时，蓉城有七百多家舞厅。

皇冠舞厅 舞林皇冠

地处一环路上的省体育馆皇冠舞厅享风气之先，成为成都市内最早的营业性舞厅之一。省体育馆的建筑像只灰色大鸟，皇冠舞厅就在大鸟的翅膀之下。舞厅地上铺着坚固平整的木地板，厅内旋转的灯光缤纷绚丽，中央是乐队驻地，墙上一圈被霓虹灯装饰的“皇冠”不停跳跃闪烁。舞厅高大宽敞，空气流通，灯光明暗适度，蓉城新老舞迷蜂拥而至。

那时皇冠一天三场舞会，早场门票5角一张，舞厅还免费供应开水；午场2点至5点，收费2元；晚场7点半到10点半，收费3元。午晚场人较少，多以年轻人为主，早场最为红火，几个方阵的自行车把体育馆的走廊挤得满满。与皇冠舞厅先后开业的还有老南门旁的侨园、青羊宫的君子兰、九眼桥边的新风……这些舞厅早场都是门票5角，青羊宫的君子兰午场1.5元，买二赠一，还是乐队伴奏，下午生意比皇冠还好。但这几家舞厅场子都不及皇冠高档宽敞，不少人舍近求远，家住九眼桥附近的吴女士每天骑车到皇冠跳舞，还是觉得没跑冤枉路。那时猪肉近3元一斤，跳交谊舞这种时髦消费绝不算低，但许多人宁愿少吃一斤肉，都要来跳舞。

舞厅里舞曲欢快，舞姿翩翩，舞步款款，无论花甲老者还是青春妙龄，一对舞伴就是一个世界。那时但凡周末，我早上都去看跳舞，先学后跳，会了就下场子跳几曲，在皇冠耳闻目睹了摆都不摆不完的舞客小故事。

“舞帝”与“困难户”

我厂小余师兄，年约三十，身形矫健，舞技上乘，舞风文明，是跳“国际舞”的高手。在皇冠有配合默契的女舞伴，只要他大驾光临，便殷勤接待，有的拿出“红塔山”，有的递上口香糖，有的娇柔地埋怨他昨日怎么不来；还有众多的崇拜者只有远远地投来好奇而又热切的目光……

我曾多次看过小余师兄的表演，“舞帝”一说虽是戏言，但其水准上乘，为人正派，颇有君子之风。只见他踌躇满志，稍事休息，便脱去外套，露出一件合体的衬衫，脖子上系着玫瑰色的领带，脚蹬白色皮鞋。舞曲响起，他挽起女舞伴走下舞池，带出眼花瞭乱的舞步，做出不少高雅高难的动作，时而雕塑般亮相，时而旋转如飞，时而花步变幻，时而大步流星，潇洒自如，举重若轻，携舞伴如登仙境……曲终人不散，女舞伴的目光中充满了温馨和柔情。那时有七八个崇拜他的女舞友每天等着他带舞，舞迷称之为“七仙女”，其他男士请都请不动，只好枯坐。女舞伴说“小余就是这儿的舞帝”，另一个说和小余跳舞真是一种享受，而小余师兄却戏谑说：“我简直成了全劳力了！”他曾对我说想去考个教练证，有机会办个培训班，挣点外快。

当然，舞厅里有小余师兄这样的春风得意者，也有倒霉蛋，舞客称为“困难户”。困难户者，皮先生也，也有人称他为皮队长。他年轻时曾是郊区某公社蔬菜生产队的队长，也曾呼风唤雨，后来“农转非”，四十好几迷上了跳交谊舞。他干劲很大，学得很卖力，还花钱去学习班，进步却很小。皮队长不明白他跳舞时全身总在发抖，一抖就舞步大乱，一乱就踩舞伴的脚，甚至还踩到其他舞者的脚，遭人讨伐：“天啊！这是啥子鬼毛病呀！”皮队长虽惶惑，但决不放弃，不改初心。

初涉舞场，皮队长雄心万丈，专请年轻漂亮的姐儿们跳。当他恭敬地伸出手，姐儿们看都不看他一眼，有的干脆转身背对着他。受此碰壁他便降格以求，但那些同龄女士上下打量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仍摆摆手，有的干脆装木头人全无反应。后来，甚至好几个老婆婆都对他说：“我们太老，你年轻，请其他人跳吧！”

好在他胸襟宽阔，性情豁达，一点也不沮丧嫉恨。好几次他对我说：“今天不开张，总有天要开张！”却不知道女同胞私下议论他：“衣服穿得越好越土，皮鞋擦得越亮越土，头发梳得越光越土！他跳啥子舞哟，像在打摆子。”

扫不动的舞盲

“我是个学不会跳舞的人！”这话像一句宣言，每说一次，他痛楚而失去平衡的心就会轻松点。“不不，我一定要学会，成为高手！”他拳头捏得出水，又发一次宣言。

在皇冠舞厅周末早场，总能看见他瘦瘦的身影。冬天一件棕黄色的皮夹克，夏日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头发梳得整齐，皮鞋一尘不染。他失神的眼睛看着场内对对翩翩起舞的人影，有时嘴唇一阵嗫嚅，好像应着舞曲的鼓点叨念一二三四。如果曲子节奏鲜明，他便勇敢地站起来走步子，走不了几步，步子又乱了。他恨舞厅这个鬼地方，他恨跳舞这玩意儿，他觉得应明令禁止这种男女搂搂抱抱的行为。如果灯光明亮一点，你会看见他的眼睛有些潮润。

他年纪并不大，是某科研单位的技术人员。妻子年轻漂亮，是个舞迷。当初妻子学跳舞时，他就抱以冷嘲，过后妻舞技大长，舞瘾越发不可收拾，他却笨拙如初半步不会。一次在皇冠，他铁了心要和妻子跳，可走不了几步，就把妻的高跟鞋踩得一片乌黑。妻子表示不跳了，他说不跳就都回家，妻不情愿，他却死死拉着她不放手。妻子终于勃然大怒：“你神经病！”说完泪眼汪汪地跑出舞厅。他心乱如麻站在舞池中央，引起围观，随后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谜一般的小秦

皇冠舞厅也有月票，月票价格优惠，只在进门处盖个小红圈儿，表示当天已用。小秦是皇冠早场的传奇。每当她来到皇冠，总有人热情地招呼，她摘下变色镜放入小坤包，微笑地点头致意。她跳早场舞买的是月票，一月30天，天天出满勤。一月下来便有30个小红圈儿，每天跳完舞，她看着那些小红圈儿，心里喜滋滋的，每个小红圈儿或多或少总有点温馨美妙的记忆。

只要华尔兹舞曲一响，男士必请小秦。在一阵快速的正反方向旋转和几种套路花步后，男士体贴地把快三变作慢四节奏，慢悠悠地聊上几句。朦胧的灯光下，她长发披肩，五官清秀，形体苗条，声音清脆而又柔婉。有男士感慨：“小秦，我有时闭上眼睛和你走慢步子，听你说话，你的声音那么富有青春的感染力！”

小秦是一个谜。老舞客都知道，皇冠终场前惯例有支轻快的四步曲子，曲子一完舞场灯光大亮，大家散场。舞客逐渐注意到一个细节，她有早退一曲的习惯。最后这曲舞任何人请，她都拒绝。曲子一响，她就戴上变色镜，挎上小坤包，急迫匆忙的样子有逃离之味。几步出了舞厅，她骑车迅速消失在街市人流中。阳光下小秦的面目，男人们竟永远无法窥见。留给舞伴的记忆，只是她秀美的轮廓，飘逸的长发，苗条的身影和轻盈的舞姿，还有少女般的嗓音……小秦曾说，自己最喜欢皇冠舞厅的灯光。朦胧闪烁迷离梦幻的氛围，让她想起“烟笼寒水月笼纱”的诗句。灯光下，她总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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