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定位和命名蒋蓝的写作

□ 成都凸凹

这些年来，诗人蒋蓝在散文界的陡崖式崛起，令人刮目相看，更令那些写了大半辈子的散文大家茫然失措，尴尬无比。他的那些呈批量层出不穷的独树一帜、异彩纷呈、波谲云诡的作品，形成了一道炫目的应接不暇的奇景。这就为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成就如此情状，搞出这般动静，他操持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写作？有人说是诗性写作，可左右一看，诗性写作的何止他一人耳？有人说他是百科全书式写作，可百科全书式写作，显然指的是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综合性撰写，不完全在文学的谱系中。有人说他是非虚构写作，可这又太狭隘了吧？有人说他是蒋蓝写作，可这又太模糊太取巧太偷懒太不成学理了吧？除此，还有其他的说法。但我都认为不能完全覆盖、精准概括和深刻提炼蒋蓝的写作实践与成就。

我认为，蒋蓝的写作，可以称作超极写作。为说清这一点，让我们来看看蒋蓝写作的原始基底与现形风貌。

首先，我们来观摩一下蒋蓝的文本范畴与界阈。蒋蓝文本众多、繁复，令人眼花缭乱，如狐步于迷宫，但大体可梳理成五个部分。一是历史类。皇皇一部《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和那些写侠客等历史人物的文章可纳入此类。二是非虚构类。此类以写现当代人物为主，比如写陈子庄、林昭、何洁与流沙河、廖观音、凌君如等。作为非虚构写作的代表性人物，蒋蓝对非虚构写作的本质作出了清晰、有力的论断：“我认为，非虚构写作具有五个典型特征：全副身心地在场；具有正义论价值观念的真实记录；独立的具有个人文体意识的文本；富含多学科学识的跨文体结构。还有一个特征是图像，构成了文图的互嵌景观。‘非虚构写作\’彰显的价值尺度是真实、自由、独立人格等等特质，它着眼的文本价值在于让一切事实进入熔炉，炼就出文学的纯铁。一言以蔽之，非虚构写作是反虚伪的真文学。”非虚构写作与报告文学在这一论断中的分野，自然厘清，不辩自明。非虚构写作代表性人物还有李敬泽、阿来、李舫、梁鸿、野夫等。三是诗性、思想性类。这一类主要由他的诗歌、诗学随笔、评论和片断式文本以及身体政治类文本构成。四是动植物类，包括传说、史书和当今生活中的动植物。五是田野调查类，包括一些采访笔录和人文地理随笔。

当然，这只是一个便于言说和研究而给出的简单、粗暴的分类。事实上，这些类别也是相互穿插、渗透乃至覆盖的。比如，每个类别都有历史元素与方法、非虚构元素与方法、诗性和思想性、田野调查元素与方法，只有动植物元素没有完全波及和覆盖所有。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蒋蓝的文体生成机制与文体标本范式。

蒋蓝的文体自成一体，独创一格，辨识度极高，血脉性格特征极强。一般来讲，我们看见的大多数文章都是沿着时间的衍进枝蔓线路来布局的，随着空间的远近、大小来腾挪和走向的，但蒋蓝不；我们看见的好些文章，只在于呈现一个人一群人，说清一桩事，但蒋蓝不。蒋蓝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在扒脉刨根，深剥细剐，拂惯常信息还原一种惊心真相，逆庸常识见传达一种另类思想。因此，他往往从一个点起笔，而后用繁花似锦的诗意想象与喻体、唯美加俚俗的怪诞修辞与排山倒海的乍现灵光，肆意荡开，自由结具——那一刻，我们看见的是古今中外的、百科全书的人事与风物，飞蛾扑火一样尽皆环绕在他的a笔底磨盘，而后对撞、交媾、搅拌、烹制、化开——化为一件思想奇崛、自成一格、直接入史的文学作品。他起笔的点，也许是一个人，一则故事，也许是一粒词，一阵釜溪河的回风。就是说，他的点，是不可归类的任意点。这就是蒋蓝文体的生成机制与法则，秘密向任何人公开，不上锁，但没有哪个人偷得走，蒋蓝有这个自信。因为他放弃门上的世俗锁，是由于他在文体的内室安装了一把看不见的神性锁。

现在，来瞧瞧何谓超极写作。超极写作中的超，是超越、超级、超前和超然的超，这里面，既有俯瞰、极速、先进、高级、独尊、自傲、上格、获胜的意思，还有自在、逍遥、随心所欲的成分。翻检蒋蓝的散文，我们会发现这种目空一切又凌驾一切的“超性”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超极写作中的极，不是级别的级，层级的级，而是极端、极限、极地、极致、两极的极。从不同的视角看，蒋蓝的写作方法是有多种向度的，但稍作研判就会发现，他所有的向度都是从“极性”、取“极性”、带“极性”的。否则，他就不会将他写动植物的书取名为《极端动物笔记》《极端植物笔记》。他迷恋暴动、破坏、起义，迷恋“倒读与反飞”，迷恋“在梦的边缘徘徊的脚步”。他躲开主流，向边地进发，开辟根据地的努力与建树，不料却引来了主流的眺望与动乱。

简言之，超极写作，即是打通了自然、历史、社会、人类、宗教、哲学、艺术等各学科机栝，以跨界的黑豹身形，超然于既往文本文体之上的一种令他者无法跟撵、不能模拟的天才型的个人化文学发明与创新。

蒋蓝的读者都知道，蒋蓝迷豹，还迷

杌。在我看来，他这是以豹和 杌自喻，他甚至直接就是全知万能的豹和叛逆无忌的

杌附体后天然组合的文化镜像与文学化身。有了这个前提，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破译超极写作的底牌与本相了：超就是豹子，极就是 杌。豹子与 杌一左一右破空而来，风卷残云，赫然行世，就是超极写作。

有一种说法，叫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蒋蓝与蒋蓝的文本及其文学创作运动，是否遵循这一法则，我就不在这里比对了。我想说的是，蒋蓝此君，不仅擅长蜷缩书斋读万卷书、放下书向内里作文，还擅长让长而结实的身体大展其形，彰著口锋之技、手脚之厉。可谓，文也文得，武也武得。他是一名怪哉，一列单数，一位异教徒，一个外星人。

对于蒋蓝这样的文本、文体和身手，该用一种什么样的粘合剂将它们绑缚在一起并一口道出？如此的写作活动和创新实践，该拿什么来定位和命名？不言自明，让超极写作成为蒋蓝文学生成的身份指认与言说标签，是一条道可以走到黑的唯一靠谱的单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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