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叔侄情深 巴金告诫讲真话

李致与巴金在一起的老照片。

1993年，巴金与李致在上海。

李致在家中书房。

1955年，李致以成人身份见到巴金。摄于重庆巴金的大哥李尧枚（中）、三哥李尧林（左）和巴金。

巴金的代表作《家》中的“觉新”，已经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经典人物形象。“觉新”的原型人物，是巴金的大哥李尧枚。1929年，李尧枚的小儿子李致出生。一年多之后，李尧枚自杀。巴金与大哥感情尤为深厚，精神上志同道合。巴金视侄子李致为己出，李致喊巴金“四爸”。叔侄关系亲密，心意相通。对于巴金这位大作家，李致也写过多篇文章给予描述、回忆，多被收录进《四爸巴金》一书中。

在与巴老几十年的接触中，李致对巴老有不少独特的感受。李致说：“我这一辈子，受四爸影响很多。他先后给我写过近300封信，其中一封信里写道，“我离开世界以前，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我。你可能理解我多一些。”

壹

四爸题词

认真用毛笔写下四句话

父亲李尧枚去世后，家人生计艰难。抗日战争期间，李致的母亲带着五个子女，在成都北门租房子居住。1941年，12岁的李致第一次见到了已离家18年的四爸巴金。因为年龄小，这次会面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次年，巴金再次返乡探亲，李致才对四爸有一些了解。晚上，李致就和四爸同睡在一张大床上。家里摆供（即祭祖）的时候，上自祖母下到李致，都对着祖宗牌位叩头。李致看到，只有四爸巴金一个人鞠躬。这也影响到李致，立志长大了也要做个像四爸那样的“新派”。

1942年的巴金，已经发表了《家》、《春》、《秋》激流三部曲，是名震文坛的大作家。回到成都，经常会有青年学生来请他在“纪念册”上题词签名。李致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做了一本“纪念册”，心情忐忑地请四爸题词。没想到四爸欣然同意，并认真用毛笔写下四句话：“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

李致说，他对这四句话的理解有一个逐步深入的过程，小时候最拥护的是“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因为外祖母要他“有空就读书”。长大了才懂得，这四句话中，关键是后两句，核心问题是“讲真话，做好人”。李致说，这四句话影响了他的一生，他还用它来教育子女和孙子辈。

贰

叔侄离别

满脸流着雨水和泪水

1964年，李致被调到北京工作，巴金则会去北京开会或办事，加上李致也经常出差到上海，两人接触的机会增多。尤其是在上世纪70年代，叔侄俩有机会深入的灵魂交流。其中一次是1973年春，李致从“五七”干校去北京探亲。这期间他秘密绕道去上海看望四爸巴金。“四爸的家里显得很冷清。造反派封闭了楼上所有的房间，全家被赶到楼下居住。原来的客厅成为四爸和小棠的卧室……没有人来串门。”李致之后在回忆文章中写道，“萧珊妈妈的逝世给家里笼罩着一层阴影。我不敢向四爸提到萧珊妈妈。我只在玻璃板下看见这样一张照片：萧珊妈妈躺在床上，全身盖着白布单；四爸站在旁边，穿一件短袖衬衫，左袖上戴着黑纱，两手叉着腰，低头哭泣。我好像感到自己也到了现场，和家人一起向萧珊妈妈告别。”

叔侄俩彻夜交谈，对国家、民族前途的担忧，“使我们的心紧紧地靠在一起。”告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李致要离开上海回到“五七”干校了。那天李致记得清楚，是一个下雨的早晨，“四爸把他的雨衣给我穿上，我们又一次紧紧握手互道：‘保重！\’我双手提着行李，毅然离开家门，快步赶到公共汽车站。我满脸流着水，是雨水，也是泪水。”

李致家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横幅，上书“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这是1997年李致去杭州看望巴金时，巴老送给李致的赠言。作为巴金的侄子，李致说，自己受巴老的影响很大，但他从没有打四爸的旗号去占便宜。

良言锦心

除了读《家》还应该读巴金的《随想录》

李致家中，客厅最显眼的部分，放置着一个巴老的头部铜像作品。这个雕塑显得并不完整，但很有艺术性。据李致讲，这原本是一个石膏像。后来交由上海的一位雕塑师把它转刻成铜像。制作过程中，不小心打坏了，就顺势做成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显得很特别。巴老非常喜欢这个铜像作品，做了好几个。“巴老家中的那个和我这个，是一样的。”巴老还在的时候，李致多次与巴老在书房聊天，一聊就是半夜十二点。如今，李致每次看到这个铜像，经常会回想起和巴老聊天时的情景。

良心巴金

巴老不愿以他名义设文学奖

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您觉得巴老“说真话”这个倡议，在现代有得到充分理解和继承吗？

李致：他讲真话的提议得到很多人的支持，正是由于此，人们称巴金为二十世纪“中国的良心”。很多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纪念巴金，但是巴金本身是个朴实的人，我个人认为，纪念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读他的书，在巴金1200多万字的创作中，除了“激流三部曲”的《家》，还应该读的就是《随想录》。

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曾经有人提到，应该设立巴金文学奖。据你所知，巴老生前对此是什么态度？

李致：他也不赞成以他的名义设立文学奖。我在出版社工作时，编辑出版了他很多书，他也不要稿费。出版社曾建议成立“巴金编辑奖”，他也反对。国外有一个人曾经联系我，说愿意出资设立巴金文学奖。我想到巴老一贯的作风，主动替他拒绝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

低调巴金

巴老不同意重修成都故居

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关于巴老在成都的故居重不重修的问题，多次被提及、讨论过，巴老不同意重修成都的故居，您能理解他的这种苦心吗？

李致：我记得四川省作协曾经给省委省政府写了一个报告，觉得应该恢复巴金故居，还成立了一个筹备小组。我当时因为是在宣传部管文艺，所以也被编进筹备小组。但最大的困难是没钱，当时故居那块地上已经有其他单位，所以得重新找块地。但没有修成的根本原因，还是巴老自己不赞成。我上世纪50年代到过苏联，改革开放以后又去过日本和美国考察，我发现在文学、艺术上留下了作品的大师，都有很多故居。而且很多人希望能在成都看到巴金故居，所以我曾经也处于矛盾的心态。但我觉得还是要尊重巴老的想法和决定。巴老非常低调、无私，从小就忧国忧民，他的信念是——人生的意义在于奉献，不在于索取。当时他写信给我明确说，“我不要浪费国家的钱财来修我的故居”、“关于我本人，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传表扬。只要有少数几本作品，还可以流传一段时间，我的作品存在，我心中的火就不会熄灭”。

真话巴金

巴老说，最高写作技巧是无技巧

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您现在再回到巴金故居所在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感受？

李致：我1929年诞生以前，我们那个大家庭就崩溃了。而我的小家里，只有大姐在那里住过，二姐虽然生在那里，可对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印象。我去巴老上海的住所很多次，感受则很多。我以前出差到上海也会住在他家。他的寝室旁边有一个大书房，书房平时很乱，若是有人去拍电视电影，需要收拾一下，整理过后，结果第二天巴老就找不到自己的东西了。他在书房里给我弄一个行军床，我们常常谈到深夜十二点。

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你有写作的爱好、兴趣，巴老曾经给过你一些建议或指导吗？

李致：我年轻时候写的那些文章他完全没看见。后来我写的，他看了，是认可的。当时巴老给我一条建议：60岁以后再写。说我现在公务在身，不便畅所欲言。有一次我们谈到，等我退休下来以后做什么。他听了很奇怪，觉得正是工作的好时候，怎么就退休了。因为作家不存在退休的问题。巴老跟我提到过写作方法的问题，他说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我的理解——用他的另外一句话来说——就是说真话，把心交给读者。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实习生李靖图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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