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暮云寺”

□曹树清

有位哲人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近日翻看日记，那次在长沙出差的经历又浮现眼前。那次出差，我要落脚在长沙周边的小城暮云寺xx修理厂，就像成都附近的温江或青白江。

那一天，因工作需要，我从xx基地办完事，由沅陵回长沙已是下午5时过了。我急于赶回修理厂，马不停蹄又上了长途汽车，到暮云寺下车时已黄昏，在三岔路口徘徊寻路，分不清方向，赶快寻找同路人。只见唯一往招待所方向走的老农正上路，我紧跟上前问路，他回望我一眼并未答话，只是把背在身后手里握着的一根尺把长的烟袋朝前一指，好像是说“跟我走吧”。这是我此时唯一获得的一根救命稻草。暮色苍茫、人影涣散中跟老农赶路，是我唯一的选择。

老农一身青衣黑裤，瘦而硬朗，步伐急促而匀称，我很难跟上。一路上我多次提话，不知是听不懂我的川话，还是对我有所提防，老农就是不搭腔。我们默默在粗糙的公路上走着，只听到我俩脚后跟带起的砂粒沙沙作响，四周寂静，很久很久才能见到远处一点微弱的灯光。一会儿忽然有一辆摩托飞驰而过，才会感到旷野里不止我和老农。

老农精瘦而硬朗，穿一身湖南人喜爱的青色衣裤，目标不明确，我很怕离开他，何况包里还有些重要的东西呢。

在黑夜里和老农同行，我一直无缘看清他的脸庞。他一直背着双手走路，脚下生风，形同散步，我紧跟一阵后便要掉队，外加几步小跑才能跟上。我的背心、脚板冒出汗来，走啊跑啊，大约个把钟头过去了，老农突然离开公路，朝路边的小道坎下走去。我一阵迷茫和惊悚，立刻意识到老农到家了。“糟了，前路茫茫，我怎么办？谁为我带路？”正迟疑间，老农突然回头，用烟袋朝前一挥，似乎在说：“跟我走！”我才一块石头落地。

我随老农下了公路，在暗夜中忽见前方有几块白茫茫的“雾玻璃”，东一块，西一块，比足球场还大，好一阵才惊喜地发现，这些远远望去的“雾玻璃”，原来是各具形状的冬水田啊！我立即意识到老农到家了！

我的眼前出现农舍的剪影，老农真的到家了。“前路茫茫，我怎么办？”正思念间，老农忽然转身用烟袋一挥，似乎在叫我快跟上，我欣喜地紧跟几步，一起走在田坎路上，两旁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冬水田。冬水田掩映着老农家农舍的剪影。狗开始狂吠了，还不止一只，爪子刨地的声音都能听见，是迎接主人呢？还是攻击我这个过客。我面临恐怖的威胁。

狗的不友好，老农又不制止，我恐怖地前行。忽然老农的声音在山野里震荡：“满伢仔，快把电筒拿出来，送个（湖南话，即这的意思）位同志赶路。”老农响彻山野的话音后，一个小伙跑出来，明晃晃的电筒光亮在田野里闪射，照亮山野的绿色剪影。狗还在发出“晤、晤”的声音，脚爪不停地刨地。我离狗很近，面对它的余怒未消，深怕它突然袭击，便紧跟满伢仔。他手中的电筒在山野里忽闪忽闪着温情炽白的光亮，接力送我赶路。过了几根田坎，上了一个斜坡，公路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小伙子说，前面就是xx修理厂了。我禁不住一阵欣喜，到家的感觉油然而生。前方不远处“庆祝国庆”的巨大牌坊，在白炽灯光掩映下，显得那么亲切。

不知何时，还没得到我一声道谢，满伢仔便消失在夜幕里了，我至今感到愧疚。数十年后，老农的身影还深刻印在我心中。在暗夜中，老农的脸庞都未看清楚，只留下不尽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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