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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杂谭 王老师 一个只剩一半的人

来源:成都晚报 2018-06-26 02:34   https://www.yybnet.net/

◎依 乌(诗人、大学教师)

我的父亲,在我们那一带,还有一点名气,知道的人都叫他王老师,不知道的,当然就不知道了。

这个只有一半的人,有着你无法想象的急性子,说话急,做事急,就连结婚生子都急,啪啪啪,接二连三,生了我们六个,然后一下就把自己过到了五十。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急,抽烟也急,经常咬住个烟杆,叭叭,抽完一袋,再装上,又叭叭,两下抽完,再装;喝酒也是,咀咀,两口咂完,又去忙手头的活,一天到晚,忙得像一只蜜蜂或者无头苍蝇,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从没让自己闲过一刻,后来,在一个始料未及的早晨,啪的一声,灵光四溅,血脉喷张,活生生把自己劈成了两瓣,干净利落,像一次漂亮的中分,左右分明,没有丝毫偏袒,只是嘴暴露了他的左倾思想,俗称小中风,右边倒还好使,左边,就别提了,因为不好提。这下,王老师成为只有一半的人,彻底闲了下来。

一同闲下来的,还有被他忙过的农具,修过的圈门,挖过的水沟,砌过的土墙,薅过的杂草,垦过的荒地……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动不动,就想动,动不了,就彻底觉出自己的无能,于是无端生出很大的脾气,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没指望,然后就只好把希望重新寄托在自己身上,每天拎着自己的左半边,在院子里和房屋周边转悠,开始摇晃自己的后半生,每次踉跄出门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丢人的事情就是连路都走不好。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我把王老师和他的合作方,也就是我妈,接到了成都,跟我们一起生活。起初两个老的打死都不来,说丢人,连路都走不好。我说丢什么人?你是我爹,又不是他们的爹。后来勉强同意来了,又怕在路上晕车,想了好几种交通工具,然后一一排除,我说再排除就只剩下自行车了,最后选择了火车,一百公里,两百公里,四百公里,最后安全抵达了成都,没晕车,但是一下车,倒晕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在他们面前行色匆匆,一看就眼晕,他们说,那么多人,看着都累。我想,也是,总结得好。

刚来的时候,他们有点不习惯,主要是天太矮,气太闷;后来是肉不香,水不甜;再后来是,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两个老的居然还喜欢上了成都,比我还适应。不出两周,他们就把我几十年未曾交往的左右邻居全部都交往上了,并且还成了好朋友,以至于这些邻居每次见到我都说,哦哟,你们爸妈!然后竖起大拇指。这对于活在书本里和套子里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所以,我相信他们说的并不假。

这两个活得像中药一样苦的人,到成都后居然变成了两朵鲜活的鸡枞菌,谁见了都稀奇,特别是当我妈戴着那顶随时展翅高飞的黑盘帽出门时,蹙足观望的人倒还不少,对于这种关注,我妈起初还有点小小的害羞,后来就变得应对自如泰然处之,甚至有学生或是路人朝她拍照时,她也很配合,那种与生俱来的端庄和稳重随时秒杀那些惯用剪刀手的后生。

有时候偶尔也会有一些本民族的大学老师来问她一些非常严肃的学术问题,她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说,啊咯,这些那么简单的得嘛。像阿庆嫂一样,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知道他们是专家、教授,他们来问她是把她当作田野,田野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片田野,土地肥沃,庄稼茂盛,以至于我后来不得不跟王老师说,叫他老婆低调一点。

王老师说,我才不会说她嘞,我一辈子都没有说过她,为啥子到老的时候才来说她呢,我不说,她不说我就对了。没法,我说我也是醉了。他说那你少喝点。我说我没有喝酒。他说那你咋个醉了呢。我说哎,跟你说不清楚。他说你才说不清楚。我说是啊是啊。

没有办法,我就跟老妈说,以后要是还有人来问你这样那样的事,你就谦虚点,至少要说,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说为啥子呢?我说不为啥子。说完后我就问我妈,我说妈,我想了解一下彝族女巫的情况,她说,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说,少来这套,我是你儿子。她说,哦!那好嘛。然后她就给我讲了彝族鬼魅的故事,一个鬼有情人无意的故事,然后一步一步说到了巫师,女巫,女性的巫。

有几个巫师说,王老师的半边风就是鬼惹的,我说好,统统拿下。后来被我们拿下的是好几头猪,好几头羊和十几只鸡,伙食倒是改善了不少,但是连个鬼的影子都没见着。既然跟鬼没有什么关系,那就好说了,我们还是把王老师的事情留在凡间解决,医他。

还好,通过各种针灸理疗按摩之后,被我们医回了一半,其实这一半也够他玩的了。只是不敢再让他抽烟,喝酒,吃肉,只能吃素的,天天吃,就像家里养了一只兔子,每天都得带许多新鲜的蔬菜回去,他一看,脸都绿了。

王老师来成都后,变化有点大,虽然这些变化铺垫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但发作的时间却比较集中。刚开始的时候,他做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什么饭菜都吃,添多添少也吃,多了也没撑着,少了也没饿着,只要碗里有,他一定会把它们全部吃光光,用木勺把碗底刮得咣咣响,就像他是民以食为天的形象代言人。真的很想口头表扬他一下。有一次我把饭煮多了,又是夏天,不好放,母亲说,多了怕啥,有你爸呢。我想也是哈,谁知王老师突然说了一句,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是中风而已。看来他还是清楚的,所以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适量的对待他,毕竟他只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不是一个傻老头。

接下来他就开始有点不好管理了,除了晚上新闻联播一结束就按时就寝这一点雷打不动以外,其他的都开始有了变化,首先他每天都要按时外出,所以饭点必须要准,绝对不能拖,并且不允许合作方跟着,一个人出门。原来他是跟一帮老头儿形成了一个联盟,每天都准时在雷锋塑像旁边的花架下集中聊天,吹牛,集体聊些什么我也不很清楚,只是有一天我正好路过那儿,正好看见他们这一帮人,人多,加起来应该有几千岁,我就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他用健康的右手向我挥了挥,回头就跟他们说,这是我的儿子,老二那个。听语气,有点得意。晚上回来的时候,他说他想要个手表,我说要手表做啥?他说他们都有手表,就他一个人没有。问他们几点了他们也不说,所以他需要一只手表。我说买一个电子表可以不?他说不行,电子表一看就很便宜。我说你是要看时间还是要显摆?他说他看时间,我说电子表不行吗?他说不行!王老师很会对话,一对就把我对死了,没办法,我当场缴械投降,把腕上的西铁城给了他,这下他高兴了,左倾的嘴角明显更往左倾了一下。他用右手把疲软的左手提起来,想把手表戴在左手上,但是没那么容易,真的没那么容易。我建议他把手表放在右手边的兜里,这样拿出来看时间要方便些,他说不,手表就该戴在手上,这样别人才能看见,所以他的合作方一早一晚就多了一份工作,就是帮他把手表戴在永垂不朽的左手上,看上去他们两个挺默契,手把手的场面平时很少见,我看着,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

有时候家里来朋友,王老师就会把左手揪上来,亮出西铁城,问,你的几点了。客人就会说几点几点,有时候他就会说,哦哟你的慢了,慢了慢了,有时候也会说哈哈你的快了,更多的时候是说,诶,咋个一模一样呢?你的啥子表啊?贵不?是你的这个贵还是我的贵?懂事的客人当然会说,啊你的贵你的贵,然后他的脸上马上就会荡漾出对我充分的信任和期待,主要是期待,期待得比较明显的话,我的钱包就很紧张。所以我一般会提前告诉我的客人,话题尽量忆苦思甜,类似卑微到尘埃这些,多说与土豆和圆根萝卜相关的内容,少一点生猛海鲜和各种诱惑,不单他受不了,我的口水也遭不住。

后来,我发现王老师很期望家里来客人,并同时发现他手上多了香烟。我说你怎么抽烟了,你这个病是不能抽烟的啊!他说晓得,客人发了也不好意思不接,接了也不好意思不抽。我说以后不能抽了啊!他说晓得晓得!

晓得就好,我也就没有管他。后来他说要一根拐杖,我说可以,就在户外用品店给他买了一根,很好的一根拐杖,好得连我自己都想用,但是没过几天,他又说不想用这根拐杖了,要换一根。我说为啥子呢?他说他们同盟会里有个大爷买了一根很好看的拐杖,说是在锦里买的,确实很好看。我说好看就等它好看,拐杖是拿来拐的,又不是拿来看的。他说又好看又顺手,要买一根。我说你又不是个娃娃,没必要吧!他说,我从来没用过最好的拐杖,用一下又咋个?我说哪个说它是最好的?他说是李大爷。李大爷,一天就晓得刺激王老师高消费。我说,没有什么最好的,别听他瞎说。他说,李大爷是正教授退休的,他才不会瞎说呢。我在想,你啊!太单纯了。他一脸唾手可得的表情望着我,时间凝固在那儿,像一块果冻。我说,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他说,你舍不得就算了,钱我出,你买。我说,别。

当天下午,我就花了一百多块钱,在锦里给他买了一根一模一样的拐杖,鸡翅木做的。他笑成一朵花,一朵歪歪的花,然后努力不瘸地柱着新拐杖找他的朋友去了。李大爷,这下安逸了。但是没想到晚上又出了新状况,我刚放学回到家门口,就听见里屋王老师家两口子在拌嘴,拌嘴的内容是王老师又想要一个手机了。

我在想,是不是又被李大爷施了什么妖法,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活生生把一个朴实无华的边远山区中老年半边风人推到享乐主义的风口浪尖?不行,要不得。于是我瞅准时机进了屋,我说买了手机还要不要办卡?他说不办。我说不办卡怎么打?他说,不打。原来他只想要一个手机,李大爷的那种手机。

我服了李大爷了。

再这么下去,王老师可不好管理啊!我对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妈头上的那顶高高在上的黑盘帽居然也不在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居然也在广场舞的周边开始比划了,你不仔细看,还真无法从众多的汉族婆婆当中一眼把她认出来。不像我,在成都呆了差不多三十年,还是像一群黄豆中的一粒黑豆,太逗了。从他俩身上,我看不出任何食古不化的迹象。

几年下来,王老师开始变得白白胖胖,我妈就说,他像一头猪一样,王老师就呵呵呵地笑,还说牙齿快磨没了,不好咬骨头,合适的话,换一口牙。我说可以,华西医院和省医院都不远,后来我真带王老师去了,医生说,王老师的血压像喜马拉雅那么高,换牙风险太大了,我心想,他本来就只剩下一半了,风险再大也最多不过是一半嘛,做,医生说,你疯了。

医生总是说得很准。

平时我很少关心王老师的牙口,有一次他把嘴啊给我看,我一看也啊了一下。这哪像一张嘴啊!简直就像一间没有收拾好的杂物间,牙床磨损严重,残留的牙根上还能看见几十年来日积月累的烟渍,整个口腔像个溶洞,深邃且冷,舌头灰白僵硬,“唆发也不寺很岑楚”(说话也不是很清楚)。这就是我爹王老师的嘴啊!他把嘴啊给我看的时候像一头资深且乖的老绵羊,我捧着他的头,他的脸,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亲他一口,但的确无从下嘴,在成都,我第一次想哭。

后来还真哭过一场,我不知道怪我还是怪王老师,可能也怪我妈。

因为怕客死他乡,他们已经回去了好些年。在老家,虽然少了像李大爷这样的朋友,但是他们膝下还有一大帮孙子,每天都过得实实在在,热热闹闹,但是,也不免活得心惊肉跳。

我现在最怕接到深夜的电话,怕我语无伦次的兄弟,站在老家门前的土坎上,用彝语说出其中的某一位,突然抽身离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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