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恍然如梦。我曾生活在小山沟沟,偶然像一粒种子,随风飘落在成都这片沃土,竟生根二十几年不走了。
那年除夕,三个女儿沉睡后,妻子把孩子收到的压岁钱全“偷”出来,和她平时的积攒全部塞给我,哽咽着催我快走。我握着她的手发誓:“不管事情办得咋样,正月十五前我一定赶回老家!”这些年,我一心扑在自己的长篇小说创作中,真是苦了妻子,苦了这个家。
提着十多斤重的手稿,高一脚矮一脚地走了20多里乡村公路,在凌家场坐上了宜宾开往成都的火车。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我提着手稿排队出站时,才发觉车票丢了,当然,钱也丢了——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我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先找到出版社去。我仗着爬山练出来的脚力,一路打听,在天黑前赶到了出版社的大楼,谁知人家要正月初六才上班。我脑袋轰一声炸了,我骂自己是个白痴,咋会连春节放假的事都忘了嘛!
拖着沉重的双脚,漫无目的沿着街边走。我这些年死钻牛角尖,每夜都在煤油灯下呕心沥血地写作,如今为了送稿竟落得如此境遇!一时间真恨不得冲上身边的桥头,纵身一跃,一了百了。可挪了两步又挪不动了——我身上不是只有自己的梦想,还有当丈夫、当父亲的责任啊!
熬过了第一个冷雨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又朝出版社走去。耗到中午,终于等来一位杂志社的加班女编辑。她看过我的手稿后,很坦诚地说一时半会出不了书,送了我几本杂志和一本贾平凹的《晚雨》。
我一溜小跑下了楼,拿出她给我的一袋苹果就啃。我还是打算等初六出版社上班后把手稿交了就回老家,口袋里剩的仨苹果每天吃一个,撑到初六没问题,只是还有三个冷雨的夜晚……摸到那本《晚雨》,忽然我心念一动:何不把这本书拿到前边那个书报亭去卖?崭新的,定价10.8元,卖5元该行吧?
老板听我说要卖书,诧异地审视了我很久。听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板冒出一句:你都是家里有三个孩子的人了,自己却像个三岁娃儿不懂事。他郑重地拍了30元钱在我手里,还给我指了便宜的住宿。
那是一个地下室,通铺,3元一宿。想起火车上的遭遇,我索性把几个苹果全部啃光,又在厕所悄悄把钱塞进了臭袜子里。
第三天,转呀转,走啊走,我走到了四川日报社的门口,门前一排橱窗贴满了报纸,都在讨论“打工潮”。第四天,我又来把这些报纸看了一遍,顺手抄下了这些报社的编辑部电话,想着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四川青年报周末版的主编答应和我见一面。看过我的手稿,她建议我既然来了成都,不如多待些日子,先去打工解决燃眉之急,顺便写些反映打工潮的文章,争取先在报纸上打响“知名度”。
正是因为接受了这个建议,才改变了我后半生的轨迹。我跟着街上碰到的一群打工仔去了石人小区的建筑工地干活,我没有技术,只能抬砖、推翻斗车。每逢打混凝土,我就去抢着倒水泥,因为水泥袋封口没拆烂,就能卖一毛钱,被工头抽掉一半,还能拿5分。每次我都想,凑够100元,就好寄回家给孩子们交学费!
我没和水泥打过交道,不知道它的厉害。每次倒完我都去洗手,没想到双手爆出好多血口子,风一吹就痛得人龇牙咧嘴。可手都这样了,我还得坚持每夜拖个斗车,垫个木板,到僻静处写稿。
后来,我的稿子在报纸上发了一个整版,主编说:成都不会埋没人才,是金子总会发光。我想,我不是人才,也不是金子,我只是打工潮溅起的一朵浪花,因为有了阳光照耀,我才闪了几次光。因为有许多编辑老师和书亭老板的帮助,我才能在报纸杂志发表几篇拙作。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知道当初我拎来的手稿无法出书,但即便工作忙累,我还在坚持写作。
(刘汝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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