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树桃花

□胡芳菊

从记事起，我家老屋后院就有两棵桃树，一棵是很普通的毛桃树，另外一棵是那时候较少见的品种，叫端阳桃，我想其书名应该叫蟠桃，就是王母娘娘在天庭大宴宾客的那种桃子。或许有了这种关联，所以那时的我觉得这棵桃树很神圣。

两棵桃树在一条直线上，相距七八米，虽然都是桃树，因为品种不同，它们的外形也不一样。毛桃树直直的向上生长，枝条伸得老高，我要看花或是看果时，都只有仰望，摘果就要竹竿来捅。其果子圆圆的，最大的都只有没剥皮的青核桃那么大，背阴处的更小。未成熟前，桃的表面都有一层厚厚的细毛，之所以叫毛桃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蟠桃树的枝干是横着长的，高度是那时的我搬个板凳就可以吊在上面打秋千。若是果子熟了，枝条就会下垂许多，踮踮脚就可以摘。蟠桃的果实是椭圆的，有桃尖的那种，自挂果起表面都是干干净净的，由小到大颜色由深青色渐变成青色，至诱人的肉白色，衬托着桃尖那一抹鲜艳的红，有成人拳头那么大，是我童年最美的佳肴。

毛桃是每年三月就开花，淡淡的粉红色，透出春天特有的美丽。到盛花期过后，如有春风一吹，花瓣就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煞是惊艳。小时的我经常看得发呆，默默地伫立很久，于是刻意在树下等着起风，以期能再看到这样的美景。有次，我等不及了，就用手使劲摇树干，好让花瓣落下来。因是受力震动，花瓣掉得又急又密，一点都不自然，极不美观，心里很是惋惜和歉意，后来便再也没有这样鲁莽了。

蟠桃的花期要晚些，我从没仔细欣赏过，所以没什么印象。就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毛桃开花时是春天刚开始的时候，所以很是稀罕，而蟠桃开花时已是暮春，坡上田间处处春光灿烂，我根本就顾及不上它。但它的果子成熟却是我很惦记的一件事。

那时候，父母养育了我们七姊妹，乡亲们亲切地称我们为“七仙女”，我们几姐妹都爱在这后院玩耍。我记忆最深的是，每天早上起床梳头时，大姐就把圆镜挂在毛桃树的一个断枝上，高度刚好一人高，然后我们依次排队梳洗，我照例是最后一个。记忆中，五姐正是豆蔻年华，长得清秀可人，圆而大的眼睛老是扑闪扑闪的能说话，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最爱把它编成两根麻花辫，辫好之后就麻利地往肩后一甩，左右打量一下就好了。我常常觉得五姐好美，比盛开的桃花还要水灵。以至后来李春波的《小芳》流行时，无论在哪儿听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我都会想起五姐，想起她的麻花辫。

这样好的时光没几年，因为竹林长得太快，两棵桃树被竹阴遮挡，先是慢慢干瘦下来，花朵一年比一年少，到后来就枯死了。父母事情多，自然是不管这些小事。姐姐们有没有为桃树夭折感慨过我不知道，但我为此难过了很久。

这样过了一两年，家外自留地里竟发现了一棵桃树，应该是野生的。有一人高时就开花结果，因为土质肥沃，阳光充足，长得很快很壮，我对它留意的时候已经用竹竿去敲打果子了。这时候，我小学毕业，偶尔闲暇时会去欣赏它，心情不好时也会去看花。这也是一棵毛桃，果实却比先前那颗好吃。在果子熟的时候，随便摘一个，用力搓搓，顺着纹路轻轻一掰就成了两瓣，一瓣是有鲜红桃核，一瓣是印有桃核纹路。凸出来的纹路是细细的水红，凹进去的是桃肉淡淡的粉红，咬一口，脆脆的甜，满口是浓浓的桃香，这是大自然给我最好的馈赠。

我开始喜欢上了这桃树，喜欢上了有它相伴的岁月，静好而适意。可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它已被砍掉，静静而凌乱地躺在路边草丛里。我震惊了，跑回家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五姐一脸戚戚，好像是哭过，父亲说它碍着庄稼，使土质变差，就砍了。我于是默然，五姐都不能抗争的事情，我就更是无可奈何。

又过了好几年，我在上高中时，就在自留地的路边崖坎上，再次长出一棵桃树来，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挂果了。这次我和四姐五姐都很高兴，因为它长在崖坎上，离土远着呢，不会妨碍着什么。我们又有了我们的桃树，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这感觉真好。高中是住校，一周回一次家取粮取菜，这棵桃树就在家门口，是我回家和离家的必经之路。春天，每周末我回家的心情更迫切和期待，想看见那一树桃花的繁华，想体会拥有春天的深深喜爱，至于它的果实我反而没什么盼望。桃树一年一年地枝繁叶茂着，最终也没能逃脱被砍掉的命运，它是没碍着我们家的地，却阴到了邻居家的田，它的下面，是邻居的稻田。父亲不允许它碍着自己，就更不要说碍着别人。父亲什么时候砍掉这棵桃树的，我一点都不知道，等我知道时，树根都被挖掉了。这一次，我已不伤心了，只是在经过的时候，默默地看上一眼，然后决绝地走自己的路。

我在成都生活了很多年，龙泉驿的桃花名气越来越大，桃花节一年比一年办得好，吸引着远远近近无数的人去游赏。我虽近在咫尺，却从不曾去看过，因为再没有比记忆中更美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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