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茂建筑展·建筑设计与救灾项目的共存”于10月8日至11月30日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行。展览开幕当日,2014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日本知名建筑师坂茂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讲座,分享了他30年来的建筑项目,以及为灾民做设计的心路历程:“建筑师的普遍服务对象是精英阶层,后者雇佣前者建造一些纪念性建筑,将金钱和权利实体化,但是我一点不感兴趣。我们的知识和经验不仅仅是为上层人服务,更应该为普通大众服务,包括在灾害当中被剥夺住处的人们。我一直在思考,对于建筑师而言到底什么是永久的,什么是临时的。我认为只要受到人民喜欢,即便是纸制临时建筑也可以是永久的。”
坂茂
我是建筑师坂茂,很开心有机会在上海参与展览,与大家分享我做过的项目。上海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地方,我在这里也有一些项目。在此,我会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职业生涯中各种项目。
我从1994年开始为灾区工作。1985年,成立自己的设计事务所后不久,我对建筑师这个身份开始感到失望。我发现建筑师的普遍服务对象是精英阶层,后者雇佣前者建造一些纪念性建筑,将金钱和权利实体化,但是我一点不感兴趣。我们的知识和经验不仅仅是为上层人服务,更应该为普通大众服务,包括在灾害当中被剥夺住处的人们。我认为,现在许多自然灾害是人为灾害,是人为因素造成的灾害,有的时候,地震本身并没有导致人们死亡,是建筑的崩塌使人丧失生命。大部分建筑师会在灾害后寻找一些新的项目,我认为,我们应该在灾害当下就做一些事情。
坂茂为阿尔瓦·阿尔托设计的展览
灾后,大量灾民都住在非常不舒适的空间里,他们本身心灵就受到了很大创伤,我希望为他们做一些事情。1984年,我结束了在纽约的建筑师学习之后,1986年,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为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策划了一个展览,展览设想以木质结构回应这位芬兰大师的作品,由于预算问题,让我感觉到捉襟见肘。考虑到所有装置在展览后都会被拆除,为了避免资源浪费,我选择了易于获取的纸管作为替代物,较小的用作天花板,较大的作为侧面的墙壁。就是从这个展览开始,我开始对纸管进行研究和测试,挤压、弯曲,使其能够在建筑中使用。
1990年,为了纪念小田原市建立50周年,当地政府邀请我设计一个临时多功能厅,市长想要一个全木质的房子。这次,又是有时间和预算的局限,我提议用纸管这种“进化后的木头”来建造,为此还需要拿到政府的特殊许可证。纸管在这个项目里并没有承担起承重的作用,主体结构仍然以混凝土为主,还加了一些支撑用的钢筋立柱。最后,1300平方米的内部空间由330根纸管组成,还有一根直径1.2米巨型中空纸管作为休息室,洗手间也是由四面的纸筒搭建而成,如果有人如厕的时候没有纸了,还可以把墙壁撕下来使用。
小田原市政厅
2000年,德国汉诺威以“人·自然·技术:展示一个全新世界”为主题举办世博会,作为当时唯一使用环保材料的建筑师,我受邀设计日本馆。别的建筑,一旦建成,便宣告完成,而我的这个建筑,我希望它在拆毁时,才宣告完成。我与当地建筑商合作,确定在这个临时馆拆毁后,把部分材料进行循环使用。我们看到它的拱形结构是由新材料纸筒和沙浆混合起来,再将防水防火的纸制材料做成房顶,搭建而成。这个屋顶通过了德国防火标准。我们看到是展馆内部的每一个结构都是可以循环利用的。
汉诺威世博会日本馆日本馆内部
在我的事业生涯里面,我希望搭建一些价格亲民的空间。我们看到日本乡间搭建的没有墙体没有家具的屋子,都可以组装搭建而成。
这样一个房屋只需要一天即可完成。如果我们想搭建两层的房屋,只需要在上面再继续加一个家具屋就可以了。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地组装出这样一个家具屋。这个是长城脚下一个竹家具屋,我在考察长城脚下这个项目的时候,了解到当地盛产竹子,所以我和当地一个建筑商一起研发出来竹复合板这个新型材料。我们看到,所有的墙壁、屋顶、地板都是由竹复合材料组建而成。
长城脚下家具屋
家具屋室内
这是我做的一个集装箱博物馆概念。加拿大一位艺术家邀请我为他搭建一个临时艺术博物馆,并且希望这个博物馆可以在全世界各地巡回,我把它称为“游牧博物馆”。这是在纽约的“游牧博物馆”,所有集装箱都是国际标准,我们可以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同一个尺寸的集装箱来搭建这个游牧博物馆。我们选取60米长的标准集装箱,巡展过程当中租订当地船货公司的储备,打造完全移动的展馆。集装箱采用交错方式,可以标准地连接形成不同形状,屋顶则采用简单的纸筒。集装箱博物馆的连接空间,可以作电影院等公共空间。这个展馆“流浪”过的地域包括纽约、加利福尼亚的圣莫妮卡海滩,还有东京。
游牧博物馆在东京
我在日本乡间打造了“落地窗屋”。我希望整个小屋里都可以看到户外风景,连通室内外。这个度假小屋户外有非常美丽的空间。还有斯里兰卡海边悬崖绝壁上一间住宅,是2014年的一个项目。我用当地盛产的竹子作为材料,可以看到,建筑的屋顶、墙壁、楼梯都用竹子工艺编制而成。这个建筑也有落地窗屋的效果,客厅和户外以及海景融为一体。
斯里兰卡维斯塔别墅
我在日本东京有一个住宅项目,房屋占地面积很大,可是城市里面没有很好的风景,我给这座住宅打造了一个内景观。客厅墙壁可以像“卷帘门”一样拉开,通常情况下,卷帘门用于店铺或者仓库,改良过后的卷帘窗格,通透性高,美观性强,能够让墙壁完全打开,把庭院内景引入以室内。
位于东京的Swatch集团中心是我通过竞赛争取到的项目,业主要求很高,希望每三层做一个设计,不要使用空调。我在外立面采用了卷帘窗格的式样,可自由打开,以此获得自然通风。由于地处寸土寸金的银座,建筑宽度非常窄,前后打开的卷帘门可以让前后两条街的客人都直接进入店内。此外,我在底层为每一个商铺设计了玻璃展示空间,如果顾客想要进一步购物,则有四部电梯将他们送达位于二楼、三楼的精品店门前。这种设计能够把户内跟室外做一个很好的结合。
东京银座Swatch集团中心
这是位于纽约曼哈顿切尔西区的一个住宅楼。我们都知道切尔西区有很多仓库,因此我选用了卷帘门。这个卷帘门上面有很多小孔,拉下来有遮阳和保护隐私的功能。这是一个可折叠的玻璃门窗,完全打开的时候户内跟户外景象可以连接在一起。纽约有非常多蚊子,我们用了金属卷帘门之后,蚊子都跑不进来。
曼哈顿切尔西区金属卷帘住宅
这是一座上海建筑,是静安香格里拉嘉里中心的Calypso地中海餐厅。我们要建造的餐厅就在毛泽东旧居的边上。我希望两个建筑之间能够有一定的关系,保持一致的形态,整个建筑的主体支撑也用到了复合竹材料以及可折叠移动的玻璃墙。整个屋顶是用帆布造的,天气好的时候,帆布可以拉开,阳光可以进来;面对大街的墙是用纸筒建造的。
Calypso地中海餐厅
2004年,我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有一个临时办公室。当时我赢得了蓬皮杜艺术中心在梅茨的分馆项目,就在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6层屋顶走道搭建了一个临时办公室。我邀请日本和法国的学生帮忙,用35米长、2.5米宽的纸筒快速搭建了自己的工作室,这间办公室使用了6年。对建筑师来说,在工作的同时欣赏巴黎美景和当代建筑的杰作不失为一件奇妙的事,对于蓬皮杜艺术中心的游客来说,能够徜徉在艺术品中间的同时近距离观察建筑师工作也是一种收获。不过因为这个办公室在艺术中心里面,所以,来看望我的朋友,需要买票才能进来。
蓬皮杜艺术中心坂茂临时工作室外观
蓬皮杜艺术中心坂茂临时工作室内景
蓬皮杜梅茨艺术中心
这是蓬皮杜梅茨艺术中心。我研究了梅茨小镇的地图,发现艺术中心选址三面均有不同风景,所以仍然采用了“照片屋”的概念,让参观艺术中心的客人在欣赏艺术品同时,能够欣赏到小镇的风景。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屋顶,其概念是从中国传统的竹编渔夫帽而来的。这是一个非常美的竹编造型渔夫帽,有很好的防水功能,也可以遮阴遮凉,我对这个渔夫帽很有兴趣,而且我发现,竹编双层工艺能够很好地提升建筑中的空气流通。屋顶的造型是法国地图,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法国的竞标中获胜,我希望让法国人也开心一下,所以我把整个建筑的屋顶设计成法国地图的形状。
整个建筑顶部都采用了防火防水纸,呈透明状态,里面所采用的玻璃卷帘门可以在白天的时候完全打开,使空间通透。屋顶的结构是双层的,就是照片墙的一种效果。
首尔赫斯利九桥高尔夫球会所
这是韩国一家高尔夫球中心。因为我不打高尔夫球,所以不清楚高尔夫中心里面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高尔夫练习场,那里的梯子是木制的,所以我设计这个高尔夫中心的时候,也把梯形结构用在里面。这个建筑的顶端用的是单层木质结构。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拱形建筑。
美国科罗拉多Aspen美术馆新馆
这是位于美国科罗拉多的艺术中心,是我依照当地特色打造的立方体建筑。建筑外立面也是复合木质结构,由于建筑很小,没有设置大堂,每一个参观者需要坐电梯而上,或者沿着台阶而上。你乘电梯到达户外屋顶平台,可以看到自然风景。因为当地是以滑雪著名,我希望参观艺术馆的人,像滑雪一样,先走到顶部,然后一层层参观回到地面。所以我给人们设置了一个先坐电梯到屋顶平台欣赏风景,再走下来参观艺术的流程。屋顶是用纸筒建造的。
日本大分县艺术博物馆
这是日本大分县立博物馆。我希望建造一座完全开放给民众的博物馆,而非传统的封闭型博物馆。传统博物馆只为那些热爱艺术的人打造,而这个博物馆靠近火车站,希望可以让更多人徜徉其中。整个建筑外立面采取折叠木墙方式,让整个博物馆里面和外面都对接起来。大分县也是非常有名的竹编工艺发源地,所以外墙使用了非常多的竹编工艺。这是可折叠木墙,所有的隔间隔断都可以移动。博物馆顶部同样采用了竹编工艺。
塞纳音乐厅
塞纳音乐厅内部
这是巴黎的塞纳音乐厅。圆形球状是音乐厅主体,可同时容纳1200人,巴黎市政府想将这个项目打造为西巴黎的地标性建筑。三角形帆板是一个太阳能板,可以根据太阳的位置而移动,让球形音乐厅内产生不同的阴影效果。船形结构上面是屋顶花园,里面是另外一个会议厅,可以容纳4000人。
坂茂为卢旺达难民搭建的临时帐篷
1994年,卢旺达部落冲突使得200万人流离失所。我当时看到所有难民都非常惊恐,披着联合国支援的毯子,十分简陋。返回联合国的时候,我有幸见到了负责这个项目的建筑师,于是向他提出我愿意为这些难民建造临时避难所。传统的临时避免所是由木头支撑着一张塑料布,难民为了把临时避难所建造出来,砍伐了许多树木。联合国后来又给难民支援铝管,但是这些铝管在当地很值钱,难民将其卖掉,继续砍伐树木来建造他们的临时避难所。我带着学生把新的临时避难所概念带去了卢旺达,希望给灾民一个相对舒适地生活环境,并阻止他们继续砍伐森林。
坂茂为阪神灾民搭建的紧急避难所
1995年,日本阪神发生严重地震,整个城市都被摧毁了。阪神有非常多的越南灾民。越南人有一个自己的教堂,常在里面祈祷,寻求心灵安慰,但是在地震里也完全毁了。我跟当地政府谈,希望为当地难民建造一个教堂——一座纸筒教堂。为了建造这个临时的纸筒教堂,我每周日上午坐火车到阪神。因为阪神是一个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市,所以政府搭建的临时避难所非常简陋,我用纸筒概念搭建出来比较简单、但可以提供给难民相对舒适空间的避难所。这是我跟学生一起建造的临时避难所。关于地基,我们和啤酒厂商沟通,问他们是否愿意赞助我们地基的材料,最后可以看到临时避难所的地基是由朝日啤酒提供的塑料啤酒箱,大家原本都希望里面是有啤酒的。这些建筑都是由学生搭建起来的,当我们搭建完这些临时避难所,主教因为信任我,让我为难民搭建一所教堂。整个教堂由学生在周日完成,后来这个教堂变成了当地的地标。
神户市鹰取纸教堂内部
从日本拆卸后运到台湾的纸教堂
2005年的时候,整个教堂被拆卸下来运到台湾,因为台湾南投县遇到了灾害,目前这个纸筒教堂还在台湾,已经有12年时间了。在这个项目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对于建筑师而言到底什么是永久的,什么是临时的。我认为只要受到人民喜欢,即便是纸制临时建筑也可以是永久的。相反有些商业开发者,花重金打造建筑,即便是混凝土的,也都是临时的。这是我对于什么是永久,什么是临时的定义。
坂茂为土耳其地震灾民搭建的纸木宅
1999年土耳其大地震之后,我到现场用纸筒为当地灾民建造了临时避难所,当地的小朋友也来帮忙。2001年印度大地震,我为他们建造了纸筒临时避难所,所有纸筒都可以在当地生产和制造,非常方便,整个避难所的顶部是用当地草编材料搭建而成。当时我的印度朋友建议我用可口可乐做地基,但我认为红色地基和这个建筑并不相配,所以放弃了。
华林小学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夺走6万多人的性命,许多学校在地震当中损毁,当地一个小学校长希望我为孩子们造几间临时教室,给他们上课。我带着我的日本学生和中国当地学生,大家一起花了五周时间,建造出一所临时学校。临时学校里一共有9个教室,目前依然还在。
2011年,成都雅安发生了另一场地震,我带着我的学生和当地学生,一起为当地建立一所幼儿园,也是用纸筒结构制作的。
拉圭拉纸音乐厅
拉圭拉纸音乐厅内景
2008年,意大利东部城市拉圭拉发生了巨大地震,老城毁于一旦,我受邀在当地建造一座音乐厅。当时在联合国的会议上,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与日本某任总理拿着我的模型,一起讨论用纸筒为拉圭拉建造临时音乐厅的可行性。这个音乐厅只用了不到50万欧元就完工。
坂茂为海地设计的纸质应急避难所
2010年,海地大地震,整个海地被毁,机场关闭,我不得不从多米尼加乘车7小时到达现场。当时,什么建造临时居所的材料都没有,我带着当地居民一起,建造了纸筒临时避难所。
2011年,日本东北部发生大地震并引发海啸的场景。通常情况下,政府会让灾民聚集到一个空旷场地,在一个体育场里,所有灾民聚在一起,席地而睡,毫无隐私可言。当时,我希望给大家打造一个相对舒适的空间,因为他们要在这里度过三到四个月时间。我们总共打造了将近3000间这样的单间。
坂茂为日本临时住所里设计的单间
灾民在体育场等了三到四个月之后,就搬进政府为他们提供的临时居住所,但是这些居所非常不舒适,漏水、漏电时常发生。人们生活并不是很幸福。我认为自己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于是我向政府提出了集装箱屋的概念。当时他们并没有可建造货柜屋的基地,就给了我一个临时篮球场,要为190个家庭建造临时屋。我建造出来的货柜屋相对更加舒服,直到现在人们还住在里面。
坂茂为尼泊尔设计的紧急避难所
两年前尼泊尔大地震之后,所有的砖屋都倒塌了,没有人想要重建它们。整个灾区有非常多破碎的砖块和木头。我发现,尼泊尔传统的建筑立面,有很多是木质材料和砖结合打造而成。我看到有很多标准门框木窗依然可以使用,就设计了木砖板,带回日本进行测试,测试结果很好。我用木砖板建造了学校和房屋,连寺庙也用了这样的材料。
被摧毁的基督城大教堂
新建的基督城大教堂
这是我要与大家分享的最后一个项目。2011年的地震摧毁了新西兰基督城的天主教大教堂,当地政府希望我免费为他们建造一个临时教堂。我研究了原来的教堂图纸,新建教堂采用了原来的结构跟形状,采用当地纸板做成纸筒,然后搭建成教堂,大家都非常开心。主教也十分开心,但他唯一不满意的是我连十字架都用纸管做,感觉非常廉价,我告诉他在日语里面纸和神的发音是一样的,他最后接受了这个设计。到目前为止这个教堂还在。
基督城大教堂内部
(本文根据坂茂10月7日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演讲内容整理而成,未经建筑师本人审阅。李亚迪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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