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李治修（成都）

李治修（成都）

在乡间生活的一段岁月里，门前有一口方圆数十亩的荷塘，被家乡人称作莲花大堰。

夏日傍晩，我常绕着堤岸漫步，时或跳入花叶丛中戏水冲凉，夜间也贪恋那丝丝薰风带来的清香，总不肯从荷塘轻易离去。多年与荷塘为伴，与荷花为友，激活了蒙昧，让我从观荷上升到听荷的至境。

在月光如水、星光如萤的夜晚，我独自悄悄走近荷塘。那迷离幽寂的夜色，往往会勾起难以忘怀的初恋：也是在这样的夜晚赴约，相依相偎的幽暗中，两颗心是那样怦怦狂跳不已。虽然美好时光已不再，但蹚过草虫浅吟低唱的小径，令我又回想起远去的年代，情致一下变得敏感而细腻。

露珠从高天时不时滴落，敲打在荷叶上，有如敲扣着只只玉磬，似乎也同时敲在我的心上。敲得心弦巍巍颤动，在胸腔里发出悠悠的回响。

在静夜的氛围里，我的视听处于最敏锐的状态。在草虫鸣叫声中，我居然分辨出了露滴打落荷瓣，发出“噗嗦噗嗦”的低微妙响。在花瓣落水的微茫中，我仿佛听到“滋”的一声微响，宛若是谁在暗夜里忽地划燃一根火柴，顷刻间将眼前的一派昏暗照亮。

也就在这低微音响的一瞬间，我恍若看到一群身着粉红色泳装的姑娘，一个个纵身跃起，春燕展翅般划出一道道优美弧线，纷纷跳入月下清泠泠的荷塘中。

正凝思入化间，耳畔又忽地“泼刺”一声鱼跃，荡碎了幻象。眼前一切都明灭了，惟月下水波如银，潋滟闪烁；唯呱呱呱一片蛙声，起劲地在暗夜中不停地喧哗。

睡梦中被惊起的水鸟，一齐张惶地尖叫着，扑楞楞地从塘中腾起，撞碎了天上如蛛网般撒开的繁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萤火还是星光。在这若醒若梦似幻似真的境界中，竟然从夜色笼罩的远处闯进来一支飘渺的月光曲。

一日午后，天色骤变，暴雨忽来，雨打荷叶敲叩出笃笃之声，雨溅荷塘敲击出叮咚之韵。一声缓一声急，一声脆一声沉，音律交叠复沓，构成多音部的合奏，更让我意外发现：旷野荷塘俨然是一座音乐大厅，奏响急鼓繁弦。

引得水鸟撒欢，群蛙争鸣助兴，风吟树啸配上和声。聆听这天籁的雅奏，我脑中逐渐浮现一幅画面：雨中的芸芸众生，一面啜饮甘霖，一面仰头望天，顶礼膜拜，答谢上苍降下甘霖。冥想中，万头攒动情景，能不让人萌生感动。

荷塘近在咫尺，让我独得先机。长年与荷塘为伴，有了一处寄寓心灵的归宿。在荷塘倾听中，于不同背景下，更令我生出不同的体验。

“菡萏香消翠叶残”时分，塘中荷叶纷纷开裂，如败絮似裂帛，盛极一时的繁茂已不复存在，但其中又蕴蓄着另一番情愫：每当西风乍起，摇得满塘枯荷一阵喧响，如闻欧阳夫子《秋声赋》：“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胡来哉！”

继之，在枯叶碰撞的一片干涩声中，恍若是田间野老路过，一路呛咳着，一路踏出嗑嗑索索的回响，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无边荒寒的旷野里。

闻此荷塘秋声，顿然间引出人不尽的意绪。回首以往，正视现实，那藉藉乎名利的俗念尽消，去重新审视自己倥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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