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原去看云

□赵晓梦（成都）

仿佛是这样的，对于一个自然的热爱者，自然就是梦想和生命。而我首先关注到的是窗外洁净的天空。那时候，火车正在山谷与河流、天空与林梢间穿行。新鲜的飘满鸟鸣的清晨将我颠簸一夜的疲劳洗去。七月的黔川山水格外明媚又亲切，作为异乡人和自然的热爱者，我觉得，一切已经足够并让我感动。

但是，安宁很快被音乐的喧哗躁动，我注意到，对面的诗人朋友已经起床，他点燃一根香烟，眼里晃荡着清澈的溪水。“嗬！天空之上的云朵！”诗人惊喜而沙哑的声音却被火车使劲扔进隧道的黑暗深处。待到光明重现，我早已给怔住了。天空之上的云朵！群山之山的云朵！南方高原的云朵！这云朵在瞬间以诗歌的感染力令我沉醉，却又由来已久。诗人朋友是理解我这个雾都山城人的。在那方天空下，我生活了20年，从开始记事起，脑子里满是尘埃和迷雾在飘飞，天空灰蒙蒙板结成一块硕大的粉石灰的楼板，单调又单调，终日也就在晕晕然中度过。而高原之上的云朵比阳光还亮丽，比春雨还舒缓。诗人朋友捻灭香烟会意地笑了笑，火车于此时长鸣着驰进贵阳站。

在以后一周的采风活动中，许是因了这云朵的缘故，我感觉不到奔波的疲惫，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每天都不忘仰望天空之上的云朵，仰望远山之上田野之上楼群之上的云朵；即使在贵黄公路奔驰的汽车里，即使在摇摆的汽船上，即使在宾馆的房间里，更是在登上布依村寨的后山，我以来自心底的激情和莫名的忧伤仰望、仰望云贵高原的云朵。望着云朵独自想心事，成为我不可缺少的部分。

而今，在重庆灰蒙蒙的天空下，我翻看着那段生活的照片，我又回想起贵阳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我困倦地倒在床上，阳光的热烈使我意识到该拉上窗帘。但是，我躺着没动，我看见洁白洁白的云朵飘浮在不远处的山顶，看上去像是音乐的泡沫又像是正在阳光下融化的冰雪。这时候，我仿佛觉得床在移动，就像云朵在风中移动，但我说不出是什么力使我趋于向前。我知道，这无法言说。人以生命和物质的形式存在本身是虚无的，时间和时空，事件与事理甚至人与人是错位的，从内到外，身不由己，但又无法预知明天或以后的处所以及境况，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只有珍惜今天，好好珍惜今天，而后用剩下的热情把明天和未来推向光荣以远、辉煌以远，并保持这种晕眩，在梦想之中将生活的困倦洗去，将现实的虚伪忘记。

悲哀的是，诗人朋友进屋一瞬间，阳光突然消失，云朵在夹着树叶和衣物的飓风中飘逝。“天要下雨！”诗人朋友的话轻轻把我推进空洞又黑暗的深渊。

我热爱自然，却又时常在自然的美丽里孤独和忧伤。譬如，到高原去看云。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华西都市报》常务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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