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平(成都)
王子死了。王子是一匹马,家里的贩运生意主要靠这匹马。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长篇小说《苔丝》上路不久,便让苔丝家这匹马意外身亡。他写道:“王子的遗体被抬到它原来拉过的车上,然后便四脚朝天,蹄铁闪映着落日,重新走过那八九英里它才走过的路,回到马洛特村去。”
苔丝的命运就此改变。马没有了,家里的生意垮了,苔丝去了“亲戚”德伯维尔家,然后失贞了,然后怀孕了。然后,孩子降生。这位少女母亲,已经顾不上对社会的什么冒犯,认定她的婴儿必须接受洗礼。夜深了,苔丝点燃一支蜡烛,让几个弟弟妹妹跪成一圈,让大妹妹捧着祈祷书,她自己则开始为孩子施洗。哈代写道:“小小的蜡烛的慈祥的微光抹去了她身材和面容上的小小瑕疵,如手腕上被麦秆残梗划出的伤痕和眼里的倦容,这些东西若是在阳光下是会暴露出来的。”
我读《苔丝》已经20多年,但这两个场景一直没有忘记。确切地说,两处微光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亮着。今天,重读这部文学经典,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两个亮处,就像在夜里遇到落日,在水中碰到烛光。没错,两张泛黄的书页,因这两段文字而有了格外的亮度,并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差不多闭着眼睛也能触摸到它们。
马早就死了,苔丝后来杀了人,也早就死了。但是,落日闪映在蹄铁上的光点,烛火涂抹在肌肤上的光晕,一直没有消失。传说中的文字闪光,在此算是得到了不用变通的例证。
我又看了一遍电影《苔丝》的碟片。看见了马,看见了洗礼,却没有看见那光点那光晕。就是说,在读图时代,影像也并不是无所不能。镜头大概在朝天举着的蹄铁面前犯了难,它大概认为那上面的光点可有可无。它当然可以特写一道伤痕或一副倦容,但要找到恰当的视角把烛光的慈祥拍摄出来,它大概有点力不从心。
在一部文学作品里面,光点却不是可有可无的,只不过几个字就够了。如果落日不能从笔端跃上蹄铁,王子最后的归途可能会有一些茫然,一些迷乱,这个细节就可能失去它应有的亮度,甚至可能失去它应有的意义。现在,王子撇下可怜的苔丝,高抬四脚向天上走去,踩出一个又一个光点,让一条路闪闪烁烁,却不管不顾尾随而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同样,光晕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如果仅仅把蜡烛点燃,而没有那一层小心翼翼的慈祥,洗礼便会失去那一份令人心酸的庄严。烛光并不明亮,却仿佛已经把世界照透。如果把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面,我们反而可能什么也看不到——那些隐痛,那些忧伤,那些倔强和坚忍……
我是想说,我们需要文学,有时就是需要它的一个亮点,以及一丝抚慰一丝体贴。我们有时并不需要它给我们带来宏大,反而需要它给我们带来细弱。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小不过一个光点,大不过一团光晕。文学的光亮,似乎就是这样不经意间从细微之处发散出来,然后星星点点凝聚起来,辉映我们缺少光泽的生活。
文学的光点不是在我们的记忆里跳动,而是在我们的心上跳动。文学的光晕也许不能弥合我们的伤痕,洗涤我们的倦容,但它如果是一本书泛起的红晕,却有可能让我们羞涩。它如果就是烛光本身,照着的就不只是一个少女母亲的身材,还有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它不会为淫邪和恶毒涂抹任何形式的保护层,它会让丑陋与卑琐暴露在万丈光芒之中。文学满含悲情或爱意的微光,最终会化作明晃晃的手腕,为一颗颗蒙尘的心施洗。
文学之光在书页上闪烁,并不需要什么摇控器去调节它的亮度,它也会越来越璀璨夺目。
(作者系四川省作协创研室主任、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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