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的高考

□ 杨嘉利

今年是高考制度恢复40周年，“高考”也成了时下的热门话题。按说我跟高考是扯不上半点关系的，毕竟连小学也没上过，自然也不可能有高考的经历了。可没高考过，并不等于和高考无关。至少我儿时唯一的伙伴郭刚1988年参加高考时，我陪他等分数出来的那个夜晚，今天依然很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中。

郭刚比我大一岁。郭刚上小学时，因为放学早，他每天下午一回家便叫我出去看他和同学踢球。起初，我怕他的同学看见我后会起哄，会嘲笑他怎么和我这样一个人做朋友，所以有些犹豫。但郭刚满不在乎，说没事的，要是有人敢嘲笑你我就揍他。

郭刚说这话，我信。那时候他的个头在同龄人中算较高的，长得又壮，哪有人敢招惹他呢。果然，每次去看郭刚踢球，他的同学不仅没嘲笑我，还和我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见我在院子里玩耍，即使郭刚不在，他们也会叫上我一起玩。

我和郭刚的这种亲密关系，一直持续到他上高中。

那年，我二姐高考，她所在的多年没有学生考上大学的厂办中学，当年竟有20多人考上本科，其他学生也都考上了大专或中专，轰动一时。所以，当听刚上高一的郭刚说他的班主任叫张品耀时，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说好呀，我二姐就是张品耀的学生，你能到张老师班上，往后考大学希望就更大了。

我和郭刚的家都在成都南郊一家空军工厂的宿舍区，四周全是农田，一到晚上就特别安静。郭刚上高中的3年，只要不是下雨天，他便会在晚上的九十点钟叫我去宿舍区外的田埂上走走。刚开始时，我担心会影响他的学习，可他说出去走走也能让他放松放松。就这样，一千多个日子，连院子守门的大爷也熟悉了我和郭刚的习惯，要是哪天晚上没下雨又没看见我和郭刚出去散步，第二天他便会问我母亲，你儿子是不是生病了，昨晚怎么没见他和郭刚出来散步呢？

学习上，郭刚的心态一直很好，因他的成绩一直不错，我几乎没见他为学习发过愁。1988年高考的头天晚上，他还是雷打不动地叫我去散步，我自然对他说了些鼓励的话。谁知他听后竟说道，你怎么也像老太婆似的唠唠叨叨。我说明天就高考了，我不说这些说什么呢？郭刚说难道不能像往常那样说说星星和宇宙？要不就说说外星人吧，你知道最近又有人看见UFO了吗？聊起这些无边无际的话题，郭刚眉飞色舞。我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相信他有这样轻松的心态，一定能考得更好。

但三天后，再见到郭刚时，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我不敢贸然问他是不是没考好，只得有一句没一句跟他闲扯。没想到郭刚还是忍不住说这次没考好……我说考上一般大学没问题吧？他摇摇头，说，很难……

后来几天，郭刚每次见到我时话就少了很多。我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他有了不痛快的心事。

郭刚的父亲是学校党委书记，郭刚又是张品耀老师很器重的学生，要是真考砸了怎么向父亲和老师交代呢？我第一次发现，郭刚身上其实一直背负很大压力。尽管如此，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对他说分数还没出来，你也不用太悲观。

高考成绩公布的头一天晚上，郭刚的爸爸去学校开会了，据说可能会提前知道高考成绩。所以，那天晚上我便一直陪郭刚等他爸爸开会回来。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晚上10点多钟时，郭刚的爸爸还是没回来，他便叫我先回家休息。

我的身体不好，平常10点多钟就要睡觉。可这样一个晚上，就是回家我又怎么可能安下心睡觉呢？于是说还是让我再陪陪你吧。

郭刚又何尝不希望我能多陪他一会儿呢。听我这样说，他也没再坚持，我们便又出了宿舍区。夏夜，水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头顶上的天空也很晴朗，布满繁星，闪闪烁烁。如果是往常，郭刚关于宇宙、关于外星生命的话匣子早已打开了，但此时在田埂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却说话极少。我自然也没心思谈天说地，只是陪他默默地走着。

因为没手表，不知道时间到底又过了多久，我们又回到他家楼下。单元里还是不见郭刚父亲的自行车，我们只好又出去再走。

这样，至少又走了两三圈。再回到郭刚家楼下，看见他爸爸的自行车停放在了单元里。

看得出郭刚有些紧张了，我便说上去吧，不管考多少分也要沉住气。然后，我从郭刚飞快的脚步声中，听出他是一口气冲上了4楼！

接下来半个多小时，我一直在单元里等他。听见一楼人家的挂钟响了一声，我知道已是凌晨1点了。我正忐忑不安，郭刚终于从家里出来了。

怎么样，考了多少分？他到了楼下，因为没灯光，我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郭刚回答说没考好，可能……他的声音和半小时前一样低沉。我以为他真是落榜了，便说要不就补读一年吧，反正你的成绩也不错。谁知我的话音刚落，郭刚竟大笑起来说，傻瓜，我逗你呀，我考了五百多分……

那年，我18岁，郭刚19岁。他最终考上了四川大学英语专业，我也在他上大学一个多月后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了诗作，至今竟已快30年了。回头看时，突然发现，这样的结果，何尝不是上天给予我和郭刚最好的礼物，让我们带着真挚的友情，各自走上人生新的舞台；只是，生命里那些永远也抹不去的青春影像，又如何能够随了奔腾不息的时光而逝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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