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海伦几个月不见了齐吾才知道他修了房立在城的东北角

□戴海伦

几个月不见了齐吾，才知道他修了房，立在城的东北角，是个三层的水泥建筑。朋友们于是互相排说，平日里不见得是个什么人物，怎么竟就修了房。

齐吾好动，又爱说话，说起话来声音很大，说到尽兴处，手舞足蹈，旁人或要转换话题，他却全然不顾。与他相交，第一印象肯定是不好的。但他热情，又好客，相处久了才觉得他的可爱。我和齐吾年龄相差很大，差了有二十几岁，每每在他面前是想要叫叔叔的，但我不叫他叔叔，我叫师兄，我在十八岁时认识了海尘，我把海尘也叫师兄。一些人或以为我傲慢，不肯向他人低头，又或者粗鲁不知礼节。不管旁人怎么说吧，我就是叫了齐吾师兄了。

天下的朋友都是一条枝上的叶片儿，在这个节眼你认识的是这片，到了那个节眼儿你就该认识那片了。齐吾就是一条枝上的那一片，他是夏天的叶子，于茂茂密密的丛中勃勃有力地生长着，不惹蜂蝶，却潇洒自然。

见齐吾之前，我常常慨叹，这个世界上或许有理想主义，而不会有理想主义者了。见了齐吾，才知道世上的理想主义是可以以现实主义存在的。在一般人眼中，或许齐吾是没太大能耐的，因为他没什么技能可以挣大票子，也没有挺俊的外表去当小白脸，更不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地去巴结某个领导。但他的能耐是有思想，会生活，不奔波于名利，不愤怒于得失，只是在该做事情时老老实实做，老婆让这个月该交多少钱，准时上交，在没事时肯定休息，既保证自己的尊严，又不惊不诧地生活。

齐吾爱好读书，他是藏家。我到他家去，书房里，一个大书架，整扇地顶了天花板，书架里摆了两层书，又有一个小书架，码着整齐的各类丛书。齐吾最得意的就是他的书。我在考上大学时住在他家，在一个下午，我们喝着茶，他卧在了一把椅子里，斜斜地望着我说，XXX套是哪年哪月在哪里买的，XXX是从旧书店淘来的，XXX丛书在这个城里怕是只有我有！

他个子不高，头发一年四季里都是整整齐齐的。我常常见到一些艺术家们，留着长长的卷毛，但又不是狮子，花哨的事情齐吾干不来，也不屑去干。齐吾在给一家公司拉电缆线，没事时齐吾就蹬着他的三轮四处游逛。但他在县城里踩着三轮车，车前的箱子里却始终放着几本书，风里雨里，没事了就掏出几本书看看，书都要读烂了。雨再大了就把车停下，坐到旧书店里歇歇。他是全县城里最会享受的三轮车夫，也是读书最多的三轮车夫。

但享受归享受，生活有时就不如意了。老妈生了病，他急得乱跳，没钱时可以萧然地活着，没钱而需要钱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齐吾好在是还有一套房子，而房子是分给他的，不是现金，他于是把房子抵了，拿了钱四处奔波着把老妈子的病治好。老太太是我同镇的老乡，我到了齐吾家里，她每每都很热情。

我们就这么交着，他有时给我打电话，啊，过来吃茶。我就搭车赶到他家，家里放着音乐，是西方的。齐吾喜欢西方的音乐，靠音乐认识了县城里淡泊生活的人们。但西方的音乐好听，齐吾还是热爱中国。县里的电视台曾经有个打算，给他拍个纪录片，片子是筹备了一年，但最终搁下了。我们几个朋友有惋惜的，更多的却是释然，齐吾不喜欢出名，更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人。平常的来人，他聊聊天，你觉得他很不错，但是不想聊的，也就不过三句话，在外人看来，这就具有了书生的气质。我想，野鸡和凤凰的差距就在于气质。

但齐吾不是书生，他是自称的闲人。闲人在四川算不上一个大的势力，但闲人很多，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怕老婆。或许这样说是不对的，因为齐吾不怕老婆。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都挺倔，一个赛一个地闹。年龄增大了，脾气也就渐渐宽下来，特别又有了女儿，女儿是宝贝，宝贝最见不得的就是家里面吵架了。两个人于是相敬如宾。

在一段时间里，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他家住着，齐吾出去了，我待在他家里。正在读书，突然几个声音笑呵呵地传了进来。我于是知道了她们买了好东西，是卤菜，而外面下着大雨。那天齐吾买的书到了，是被她们带回来的。书和卤菜放在了一个袋子里，卤菜的油漏了出来，透过包书的塑料纸，油染了整个半个封皮。齐吾的妻子眉头皱着说：完了完了，齐吾等会回来一定会骂死我的。所幸的是这本书只是封皮烂了，我们商量好把封皮扔了。齐吾回来了，我和他喝了点酒，他把我拉到书房去，说，你没说漏嘴吧？这书我说是帮你买的，可不敢让她知道啊！

齐吾曾念过一首诗：

琴淡得古趣，心清闻妙香。

世事静方见，人情澹始长。

我现在在成都，见惯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听到了许多朋友在城市的不易。有时候，我默默地发呆，一发呆，就想起齐吾，想起书房里放着的西方音乐，想起他很得意地卧在一把椅子里，而太阳从窗户里慢慢向下滑去。

□戴海伦

几个月不见了齐吾，才知道他修了房，立在城的东北角，是个三层的水泥建筑。朋友们于是互相排说，平日里不见得是个什么人物，怎么竟就修了房。

齐吾好动，又爱说话，说起话来声音很大，说到尽兴处，手舞足蹈，旁人或要转换话题，他却全然不顾。与他相交，第一印象肯定是不好的。但他热情，又好客，相处久了才觉得他的可爱。我和齐吾年龄相差很大，差了有二十几岁，每每在他面前是想要叫叔叔的，但我不叫他叔叔，我叫师兄，我在十八岁时认识了海尘，我把海尘也叫师兄。一些人或以为我傲慢，不肯向他人低头，又或者粗鲁不知礼节。不管旁人怎么说吧，我就是叫了齐吾师兄了。

天下的朋友都是一条枝上的叶片儿，在这个节眼你认识的是这片，到了那个节眼儿你就该认识那片了。齐吾就是一条枝上的那一片，他是夏天的叶子，于茂茂密密的丛中勃勃有力地生长着，不惹蜂蝶，却潇洒自然。

见齐吾之前，我常常慨叹，这个世界上或许有理想主义，而不会有理想主义者了。见了齐吾，才知道世上的理想主义是可以以现实主义存在的。在一般人眼中，或许齐吾是没太大能耐的，因为他没什么技能可以挣大票子，也没有挺俊的外表去当小白脸，更不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地去巴结某个领导。但他的能耐是有思想，会生活，不奔波于名利，不愤怒于得失，只是在该做事情时老老实实做，老婆让这个月该交多少钱，准时上交，在没事时肯定休息，既保证自己的尊严，又不惊不诧地生活。

齐吾爱好读书，他是藏家。我到他家去，书房里，一个大书架，整扇地顶了天花板，书架里摆了两层书，又有一个小书架，码着整齐的各类丛书。齐吾最得意的就是他的书。我在考上大学时住在他家，在一个下午，我们喝着茶，他卧在了一把椅子里，斜斜地望着我说，XXX套是哪年哪月在哪里买的，XXX是从旧书店淘来的，XXX丛书在这个城里怕是只有我有！

他个子不高，头发一年四季里都是整整齐齐的。我常常见到一些艺术家们，留着长长的卷毛，但又不是狮子，花哨的事情齐吾干不来，也不屑去干。齐吾在给一家公司拉电缆线，没事时齐吾就蹬着他的三轮四处游逛。但他在县城里踩着三轮车，车前的箱子里却始终放着几本书，风里雨里，没事了就掏出几本书看看，书都要读烂了。雨再大了就把车停下，坐到旧书店里歇歇。他是全县城里最会享受的三轮车夫，也是读书最多的三轮车夫。

但享受归享受，生活有时就不如意了。老妈生了病，他急得乱跳，没钱时可以萧然地活着，没钱而需要钱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齐吾好在是还有一套房子，而房子是分给他的，不是现金，他于是把房子抵了，拿了钱四处奔波着把老妈子的病治好。老太太是我同镇的老乡，我到了齐吾家里，她每每都很热情。

我们就这么交着，他有时给我打电话，啊，过来吃茶。我就搭车赶到他家，家里放着音乐，是西方的。齐吾喜欢西方的音乐，靠音乐认识了县城里淡泊生活的人们。但西方的音乐好听，齐吾还是热爱中国。县里的电视台曾经有个打算，给他拍个纪录片，片子是筹备了一年，但最终搁下了。我们几个朋友有惋惜的，更多的却是释然，齐吾不喜欢出名，更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人。平常的来人，他聊聊天，你觉得他很不错，但是不想聊的，也就不过三句话，在外人看来，这就具有了书生的气质。我想，野鸡和凤凰的差距就在于气质。

但齐吾不是书生，他是自称的闲人。闲人在四川算不上一个大的势力，但闲人很多，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怕老婆。或许这样说是不对的，因为齐吾不怕老婆。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都挺倔，一个赛一个地闹。年龄增大了，脾气也就渐渐宽下来，特别又有了女儿，女儿是宝贝，宝贝最见不得的就是家里面吵架了。两个人于是相敬如宾。

在一段时间里，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他家住着，齐吾出去了，我待在他家里。正在读书，突然几个声音笑呵呵地传了进来。我于是知道了她们买了好东西，是卤菜，而外面下着大雨。那天齐吾买的书到了，是被她们带回来的。书和卤菜放在了一个袋子里，卤菜的油漏了出来，透过包书的塑料纸，油染了整个半个封皮。齐吾的妻子眉头皱着说：完了完了，齐吾等会回来一定会骂死我的。所幸的是这本书只是封皮烂了，我们商量好把封皮扔了。齐吾回来了，我和他喝了点酒，他把我拉到书房去，说，你没说漏嘴吧？这书我说是帮你买的，可不敢让她知道啊！

齐吾曾念过一首诗：

琴淡得古趣，心清闻妙香。

世事静方见，人情澹始长。

我现在在成都，见惯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听到了许多朋友在城市的不易。有时候，我默默地发呆，一发呆，就想起齐吾，想起书房里放着的西方音乐，想起他很得意地卧在一把椅子里，而太阳从窗户里慢慢向下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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