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万里来自成都的一对夫妻在位于巷子的中段开了一家手

◇周万里

来自成都的一对夫妻，在位于巷子的中段开了一家手工麻油店，店名叫七香居，门脸还算宽大，除了熬制香油的大锅，靠墙供奉了一尊财神，不用上香点火，一摁开关，玻璃做的香头就闪烁着红光。另一面墙，贴着一张世界地图。清瘦白净的老板，鼻梁上架着一副褪色的金丝眼镜，巷中的街坊邻居都叫他“眼镜儿”。

熬制香油的大铁锅，直径有一米多，要从熬好的黑芝麻浓浆中分离出清澈的油，需要用纺锤状和葫芦形的木器，不断在油锅里敲打震荡，这是个力气活儿。“眼镜儿”找来锯子和手刨，加工了一个扁圆形的木器，用一根长长的木棍，一头嵌在木器的圆心，另一头固定在高度合适的房梁上，另外还应该有什么机巧的物件，但是我不记得了。总之他打油的时候，只需推磨似地转动木棍，扁圆形的木器就在锅里规整地划着圆圈，上下捶打也很灵活。女人在旁边一手拿勺一手拿装油的瓶罐，撇一撇就能舀起清澈的香油了。

卖麻油已是前几年的事了，现在他们改卖凉拌菜。“眼镜儿”又把锯子、斧头翻出来，把一个带抽屉的旧书桌做成摆放凉菜的货架, 安装了四个轮子，货架上三面用玻璃围了,还有一面用纱布帘子遮盖住。店名还是七香居。

他们租了一间房，位置就在店子后面的旧楼上，用青砖砌成的楼，需要通过一条长长的石梯。“眼镜儿”每天早上挑着一副担子，摇摇晃晃地走下石梯，卸下厚厚的木门板，靠墙放好，把货架推出店门。货架竖着摆放在店门口，有抽屉的半截在店内，用来装零钱，另一半截支出街面，玻璃上贴着红色的“夫妻肺片”招牌。

“眼镜儿”取出装好的各类佐料，在货架上摆放整齐，用紫砂壶泡好茶，一边坐在有靠背的竹椅上抽烟，一边和邻居聊着天，等送报纸的人来。报上的新闻，是他和街坊们一天的谈资。

夫妻肺片是成都人的发明，原本是提篮挑担、走街串巷的一种小吃。其实，肺片并非什么牛身上的“肺”，而是牛杂——牛身上不便加工的头皮、蹄筋以及牛肚牛舌等，加工切片而成。加工很是精细：选料、去腥、漂洗、卤制，加上高超的刀工，最后加入黑芝麻、白芝麻、胡椒粉、花椒粉、川盐，淋上油亮麻辣的海椒油，撒上小葱花儿、香菜段，还有酥得脆香的花生米，那真叫一个味美色浓、鲜香麻辣。

老板娘调得一手好佐料，是继承了“眼镜儿”的家传手艺。不加防腐剂和香精，就把牛杂加工成“牛肚白嫩如纸，牛舌淡红如桦，牛头皮透明微黄”的窍门，都在石梯上青砖屋里完成的。案头也是老板娘负责，她能把牛肚、牛舌切得又薄又大张。

忙完中午的生意,“眼镜儿”就站在巷中喊道：“我们老妞儿一缺三，哪些缺钱了的来嘛。”成都人称自己的老婆叫“老妞儿”,加上夸张的儿化音,听上去很嗲。安顿好老板娘的牌局,“眼镜儿”端着紫砂壶的茶杯,到巷中“英英剧团”听戏去了。

遇到戏班儿不开戏，“眼镜儿”就继续看他的报纸，乏了就摇头晃脑地唱几句川剧。“眼镜儿”看报纸遇到有不熟悉的地名，会走到泛黄的地图面前，取下眼镜用手仔细比划。夫妻有个十几岁的儿子，在这条巷子闹出了不少的头疼事儿，常招来街坊诉苦。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眼镜儿当着告状的街坊，拿起案板上的刀，追着儿子叫道：“老子今天要把你骟了！”

坐在附近打牌的老板娘，头也不用回，把逃跑过来的儿子一把揽入怀里，后背像是长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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