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没变，人变了

王毅

成都商报

首席记者

最近看了很多写故乡的文章，批判居多。也许是因为我们对故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当现实变幻，记忆中的故乡就只能呈现在纸上。可是，若真是心中那个故乡重现，我们又真能适应吗？

当记者这些年，天南海北地写过很多村庄里发生的事件。老人的赡养、年轻人的归属、农村的攀比风气……其实，这些事情，在你我的家乡，又何尝不在发生呢。在这里，记者回忆几个身边的故事，没想感慨，只想记录。

故乡没变，人也会变。心中的那个故乡，再也回不去。

我的乡亲 不想回去

奶奶的家位于湖北谷城县城外20多公里的小村庄，每年除夕，一家人便会在奶奶家团聚，前些年还会住上两三天，近几年多是一顿饭后就匆匆离开。

以往，我们需要先乘车到临近公路的村口，然后步行一两公里山村小路。以前路没修好时，遇上下雨下雪天，这段路就泥泞难行，奶奶还会背着好几双靴子，提前到村口迎接。

父亲是小村庄第一批走出去的人，40多年前就在县城工作，在我小时候，总听父亲说，他对老家的愿望是通电、修路。

通电的愿望在20多年前已经实现，城里人有的家用电器，村里人也都有了。修路的愿望也在两三年前完成，政府出资，村民出力，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

但这些愿望一一实现后，村里的人却越来越少，很多装修豪华、家电齐全的楼房，却无人居住。房子的主人多数漂泊在城里，熟悉了城市的生活，不愿回到家乡。

邻家的远房表哥，一家人都住在县城，住进城是他20多年前打工的愿望。现在，老家的房屋闲置，一家人住在县城又无所事事，相当于养老。县城的房地产因此如火如荼地发展着，小村庄里的有钱人家，几乎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在我看来，农村的一切仍是美好的。有房、有地、有山、有水，与20多年前并无不同，只是人们已经不安与此。与一些老乡交流过，城市是他们的梦想，而农村是他们一直想摆脱的牢笼。问及原因，他们也说不出。

我的伙伴 不敢回去

但对于我那第一次到农村的女儿来说，她对到处乱跑的猫、狗、鸡充满兴趣，一天到晚都在追着跑。这里也曾是我童年时的乐园。小学时，每到暑假我便会在奶奶家住上一段时间，上树抓鸟、下水捕鱼，因此结识了一些小伙伴。

其中一个好友叫孙磊，和我同年，孙磊的母亲是一个热情、能干的村妇，是村里第一批外出打工者。她打工的地方在北京，她先给人当保姆，然后在火车站附近当黄牛卖票。虽然干黄牛是违法的，据说也被公安机关多次处罚，但在村里，还是羡慕者居多。随后，孙磊的父亲也到了北京，再后来，他们家建起了村里第一栋楼房，装了电视、空调。

但自从孙家的楼房建好后，春节便一直没看到他们在家。孙家在村里是大户，兄弟姐妹好几个，大家族有数十人。如果回到村里过年，他们会在春节花掉一年积蓄的近三分之一。

在村里，不管赚没赚到钱，春节请客是少不了的，而且必须请全村人。打工回村的请客也不能少，再加上购置年货、走亲访友，没有一两万元钱是不够的。归乡的人在牌桌上的表现则更不能小气，一个春节输上一两万元都不算新闻，输掉一年辛苦钱的也不是没有。

真正勤劳的农村人，是舍不得这样花钱的。与其这样花钱，花不好还容易得罪人，不如干脆不回家，这也是我最近多年没有见到孙磊的原因。村里与孙磊家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所以，春节期间，村里的人气并不比平时旺多少。

我的奶奶 不愿离开

春节，84岁的奶奶提出了一个想法。她希望我们重建老宅。

奶奶住的房子是48年前建的土坯房，在村里已显得破旧。奶奶说，建好了房子，等她去世了，我们来祭拜她时，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奶奶认为，不管子孙们在外面混得如何，只有把老家的房子建好了，才算光宗耀祖。祖辈的墓在老家附近，奶奶也给自己选好了长眠之地。

奶奶家最大的变化是，她在客厅挂起了自己的照片，用一张薄薄的塑料袋盖着，这让后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老人家一直独居，20多年前便为自己做好了棺木，这在农村并不少见，可为自己挂上照片，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想自己为子孙带来一丝麻烦。

奶奶的3个儿女都不在身边。父亲是老大，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习惯了为一家老小操心。现在，为了照顾我的女儿，父母一直住在我家，一年也就只有两三次匆匆回老家的机会。姑姑为了照顾表弟的小孩，离老家更远。说起来，奶奶子孙满堂，真正能够照顾上她的，只有我住在县城的小表妹一家人。

奶奶小声告诉我，冬天天最冷的几天，家里的抽水机冻住了，家里只有半盆水。老水井要靠人力朝上提好几米才能打出一桶水，然后挑上100多米。奶奶没有力气去老水井挑水，只能每天用一小杯水煮面条，但她从来没有告诉儿女们。讲到这里，奶奶忍不住哭了。

奶奶还操着孙儿们的心。奶奶这次给每个孙子辈都准备了20个土鸡蛋，以及一只土鸡。虽然我们一再告诉她，有好吃的自己吃，可每年她都会为儿孙们准备。

像奶奶这样的老人，在农村并不少见，他们是不愿离开农村的。但只有在春节才能感受到儿孙满堂，然后呼呼散去，常年只留下老人一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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