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吉他远行的男孩

这个彝族男孩只有十六七岁，面孔黝黑，瘦削的脸轮廓分明，头发略长微微卷曲，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烁出无畏、好奇、勇敢和睿智，却又有些明显的拘谨。

他将简单的行囊，一个牛仔帆布包和一把吉他轻轻放在门口。他礼貌地请我给他照看一下行李，说去吃点早饭马上就回来。看着他的匆忙和机警神色，我毫不犹豫起身点头答应了。

那把褐红色的木棉吉他有些陈旧，轻轻拨动琴弦，音质尚美。那吉他有着独特的青草和山水的味道，也透着些汗水味道和一股青春的朝气。这彝族男孩应该是不久前才开始保管这把吉他。那些斑驳的痕迹，那些纷乱的指纹，都表明这应该是一把老吉他，也许是孩子的哥哥、父辈传承下来的。吉他上每个音节对应位置的油漆已经脱落而显出木质的本来颜色。这把吉他该有怎样的故事呢？也许是本来的主人带着他走遍了天涯海角，弹完了所有彝族歌曲；也许就在后面高高的山上哪里也没有去，只是用吉他伴着思绪游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如今这孩子要踏上自己的人生旅程，家里人或亲朋也许唯有赠吉他相伴，才能让他在大城市的繁华里不忘家乡，不忘自己的民族，还有本民族的语言、歌曲，让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不迷失自己——用吉他在都市的角落，独自弹唱《妈妈》《凉山的月亮》……而心不再流浪。

恍惚间，我十七岁那年背着哥哥当兵退役带回来的吉他，独自出远门到西昌找姨妈的情形再次浮现脑海。那时脚上绑着厚重的石膏，什么行囊也没有带，就一把吉他。那趟火车上没有座位，车厢里人声鼎沸、拥挤不堪，我紧紧握着吉他，抓着车厢座位的后背，丝毫没有远游的紧张和不安。费翔那首《故乡的云》 一遍又一遍在车厢里萦绕。

而今手机普遍，还能带着旧木吉他出门的人已经不多了，这孩子让我格外好奇，不由得多了一些喜爱。外面飘着雨，我提提他的包，力求放得更规整一点，再往门里面挪一点，把那吉他放在包的旁边。这是一个要远行的孩子，他要走出大山，去追求梦想和美好未来。

突然，男孩一头雨水、一身湿漉漉地回来了，站在我面前用力揩了一脸的雨水。交谈中，我知道这孩子只比我的双胞胎儿子大一岁，他这是要去深圳打工，他爸爸妈妈在那边，电话已经联系好了。男孩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和三个弟妹。这吉他是堂哥送的，堂哥以前在外面打工，后来回家娶妻生子，在村里经营起一个小超市，已经不弹吉他了。这男孩喜欢弹吉他，没事的时候总是在村口去坐着弹《橄榄树》。

交谈间，我让男孩弹一曲《橄榄树》。我递上凳子，孩子坐下来，低头调试了一下音调，那一首老歌就在孩子的指间低低地流淌。他专注地弹着，我充满深情地听着。在这春雨飘洒间，相对于这块土地，我也是流浪在外的孩子。我的家乡也在远方，当他反复弹唱“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时，我家乡简阳的山山水水和家乡的亲人朋友同学都一起浮现眼前，我的心也颤动了。

男孩背上背包，我赶忙拿过一条毛巾为他擦发丝上的雨珠， 拿过一把绿色的雨伞递给他。“这把伞是我不离不弃随身所带的，这毛巾是新的。”我自顾自地念叨着，仿佛要出门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内心溢出几多难舍、几多心痛。

我又在皮夹里拿出两百元钱塞在他手上，孩子说什么也不要。我哽咽着说：“拿着吧，孩子，以备不时之需，一路平安。”孩子的眼眶如远山一般雨雾朦胧，我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在他一步一回头渐行渐远时，我又想起了刚买回来的水果、蛋糕奶塔，就赶忙送出去，孩子客气地推辞，我则一股脑儿地往他手上塞。

我不知道何时能再见这男孩，不知道何时他能再回家乡。也许有一天他在外受了冷落委屈时，会想起家乡老妈妈那份祝福而深感温馨。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盏心灯，默默为这位即将远行的孩子祈祷祝福：一路平安，越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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