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条静静流淌的清湾江

我的老家在城北高山村，村门口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清湾江，源出大容山主峰梅花顶。它是母亲河南流江在玉林境内上游的第一支流，孕育了我们的耕读文明。

我们还有一条护村河，村里人都称它“大圳”（玉林方言，读音为劣，圳即为田边水沟的意思）。这是一条与清湾江平行的小溪，智慧勤劳的祖父辈们用一排排松木桩把清湾江的水拦截，引到“大圳”来，它就是我们村的水利工程“都江堰”。

甘甜清澈的清湾江水，浇灌肥美了我们的“门前垌”土地，垌田几乎年年都是好收成。伯父告诉我们，正是因为有门前垌的“陂水”做充足的教育资金，以前我们村里的孩子上高山小学读书，只需缴纳很少的学费，入学率非常高，教育水平远近闻名。

在“大圳”的上游，我们还建了一座水磨坊，用水力冲击水车带动石磨，磨谷碾米。咿咿呀呀的水车伴随着朗朗书声，一代又一代农夫的孩子，走出村庄，走向人生更大的舞台。

自乾隆二十二年到清末150年间，高山村共培养了四名进士，数不清的读书人。而这四名进士在为官期间勤政为民，两袖清风，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但凡来过高山村旅游的人，肯定对家庙祠堂里那些高耸入云，很像官帽的屋檐翘角，还有笔直幽长的青云巷、圆拱门的郎官府、庭院深深的李拔谋故居，有着很深的印象。这些都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荣耀与财富，荫泽后代。

我们从小就跟清湾江打交道，每当家里需要洗被子、蚊帐等大件东西时，父亲负责把母亲搓洗好的衣物，放进洗衣盆里，用自行车驮到清湾江边。他先将衣物用江水冲刷干净后，再到深水区游泳。

父亲游泳前反复叮嘱我与双胞胎姐姐，在浅水区好好呆着，不要乱跑。不谙水性怕死的我们，总是很听话，要么在岸边沙地上寻找竹蔗，要么在清澈透凉可以看到江底细沙的浅滩上，来个狗爬式划水。也许是江水实在太清浅，我们两个至今谁也都没学会游泳。

后来，我们姐妹俩进城读书了，到清湾江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玉林市的母亲河南流江污染过度，无法再成为城区居民的用水。2000年，位于清湾江上游苏烟水库的重心由农业灌溉转移为城区用水，我们的“大圳”就逐渐退化成小水沟，磨坊也早已不见踪影。

村门口静静的清湾江不再安静，江水变得又细又小。一间间粗鄙简陋的炮仗作坊林立在清湾江两边，红得发黑带着刺鼻异味的污水，没有任何处理就直接排入江里，那条曾经哺育了整个村庄生命与文明、优雅端庄的母亲河变成了最方便、最天然的“理想”排污沟。

养鸭的、挖砂的，都来了，喧嚣的机器声、泄漏的机油与禽畜的粪便，裸露的河床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疯狂破坏。污浊的河水翻滚着黄白色、红色、黑绿色的花花绿绿的泡沫，在南方毒辣的阳光炙烤下，散发着令人呕吐的酸臭味，远在几里外的人家都能闻得到。

我们再也不愿意靠近清湾江半步。秀美丰腴的母亲河变成了一个浑身疥疮疡烂、让人嫌弃的老妇人。受难的母亲河日夜在悲怆地哭泣、悲号，可她的儿女却听不见。昔日的荣光早已一去不再复返，童年里的清湾江无可奈何地被拦截在我的记忆里，成为定格。

正当我们逐渐学会忘却的时候，玉林市一场声势浩大、态度坚定、前所未有的保护母亲河，治理南流江流域污染综合整治攻坚战徐徐拉开了序幕。

上至耄耋翁，下至懵懂孩童，都关注行动起来。电视里、报纸上、街头巷尾都动员起来了，军警民、学生全部参战。河长制、环境保护处罚相关法律法规、畜禽规模养殖污染防治条例、农业面源污染及其防治等有关知识的宣传，深入民心，南流江母亲河迎来了历史的新机遇。

前几天我们回到村，跟叔叔、堂妹们聊起清湾江，大家还是很有感触，你一言我一语。特别是大堂妹的一番话：我从来没有忘掉过清湾江，记得我家唯一的弟弟，在清湾江游泳，差点被水淹死，后来被我们村上游的周埠村人救起……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村门口那条清湾江复活了，她是那么的明眸善睐、仪态万方、风华绝代。汩汩江水顺流而下，两岸桃花盛开，水车吟唱，还伴着莘莘学子的朗朗读书声，那是我们传承六百多年的耕读文化，那是祖先刻在我们清湾江儿女心里，永不褪色的优秀品质：知恩图报，宽容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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