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时代周刊》封面，走进“心手相连”幕后儿子留下的衣服 还会时不时拿出来穿

由华西都市报记者朱建国拍摄的施先志和儿子施文“牵手”的照片，于2008年5月26日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今年清明节，施先志抱着侄女的孩子，和老母亲交谈。朱建国摄

5月10日，施先志从后备箱中，拿出儿子十年前穿过的旧衣服，他一直保存到现在。 柴枫桔摄

如果施文还在，今年该24岁了，或已工作、成家、生子，父亲施先志总是这样假想。

“5·12”震后，都江堰聚源中学几为废墟。次日晨，救援人员抬出一具遇难学生遗体，当掀开遇难者面部的书本后，施先志瘫倒在地。

儿子稚嫩的手上，沾满了灰尘，这个40岁的中年男人双膝跪地，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尽管已是冰凉。

这个令人泪目的瞬间，被华西都市报记者朱建国，用相机定格为“心手相连”，并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为世人熟知。

震后十年，施先志没有再婚。他仍然保留着儿子留下的一件外套、一件毛衣和一辆自行车，时不时拿出来穿穿。

·十年难过

再看“心手相连”仍痛哭不禁

又是一年的五月。每到这个时候，施先志的心头，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不舒服。

他放下了手中的绿化生意，待在家里闭门谢客，“朋友都知道是为什么。”10日早上，他接到了一位老朋友——华西都市报记者朱建国的电话，老朱告诉他，地震十周年了，便在微信公号上推送了一篇文章。

打开微信，点开老朱发来的链接，这个原本乐呵呵的中年男人僵住了，“那张照片我再熟悉不过，是我心中永远的结。”照片中，一只黄色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一只灰色的小手。不同的是，大手流淌着热血，小手早已冰冷。

迟疑了片刻，施先志哽咽了，眼眶一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左手不自主向上扬，捂住了一对泪眼。

他的微信里，有一个特殊的群，成员都是汶川地震中不幸丧子的父母。在这个“5·12”临近的日子，群里发送的信息嘟嘟响个不停，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一场灾难，整整过去十年了。

收拾停当，上午10点，他开车来到了聚源中学遗址，旧教学楼已不见踪影，他指着一栋“活动中心”说：“是这里，当年垮塌的教学楼，就在这里。”

·一夜无眠

守候废墟却等来儿子遗体

事实上，长久以来，施先志已绝少当着人提及那年的撕心裂肺了，然而痛苦的记忆根深蒂固。

汶川大地震发生那一天，都江堰的天气有点热，他和朋友在河边喝茶，地动山摇后，脑子里迸出的第一个想法，“我娃儿还在学校读书得嘛。”一片混乱中，他从亲戚家借来一辆摩托车，飞奔赶到了聚源中学。

但眼前的一幕，让他不敢相信——教学楼坍塌成了一堆废墟，救援队已赶到了现场，拉起了封锁线。他的前妻闻讯也赶到学校。震后的第一个晚上，他和母亲、前妻整夜守在了废墟外。

那晚一直在下雨，有亲戚煮了茶叶蛋送了过来，但他吃不下，一个晚上，只喝了两瓶矿泉水。

第二日早上，救援队用木板，不断将遇难学生的遗体抬了出来，“那一段时间是我最难熬的”，每抬出一人，他总会跑上去看，内心又很恐慌，生怕木板上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

然而那时，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救援队又抬出了一具遗体，他跑上去，掀开了盖在遇难者脸上的书本，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发生了，14岁的儿子施文，静静地躺在木板上。

·睹物思人

儿子的外套一直放在车上

震后的第一个半年里，施先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本来就离婚了，儿子又没了，想死。”

“儿子总是很调皮，但是又很听我的话。”遗照里的14岁少年，眉目清秀，“一米七，和我差不多高，那时我买衣服，总是买两件，父子一人一件。”

对着儿子的照片，他苦笑道，后来儿子“嫌”他选衣服的品味不对，干脆直接给钱，让儿子和同学自己去选。

十年过去了，他仍然保留着儿子留下的三件遗物：一件蓝色冬季毛衣、一件黑色外套、以及一辆“轮子很窄、车把向后”的自行车。后来，他才知道，儿子当初嚷着要买的这种单车，叫做“公路赛车”。

去年冬天，他把那件蓝色毛衣翻了出来，洗了一下，趁着冬天穿在身上。而那件黑色外套，自从他2014年买车后，一直被放在后备箱里，有时去山上拉绿植，气温比较低，就拿出来套在身上。

“放在车上，也是一种怀念吧。”他觉得，把儿子的衣服放在车上，便感觉儿子坐在车上一样。

·打开心结

今年他想结婚成个家了

施先志有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侄女，只比遇难的儿子大三天，从小到大同班，地震那天，侄女躲在楼梯间，幸存了下来。

他觉得，触景生情，总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地震留下的心理创伤，只能靠自己慢慢排解，就像受伤的动物，不断舔舐自己的伤口。”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结也慢慢松动，“总把自己困在里面，以泪洗面，又有什么用处？”

渐渐地，他的怪脾气消失了，又开始开着车，在都江堰、大邑、崇州四处奔走，张罗着绿化工程生意。

十年里，他先后谈了两个对象，第一个对象比他小，年龄有差距，后来分了手；第二个对象，是去年经人介绍的，本地人，四十多岁，知根知底，两个人合得来。

很多地震失孤的家庭，都抱养或者再生养一个孩子，借此冲淡心理创伤。等这一阵子忙完，他打算着，争取在今年年内再婚，“毕竟我已经五十岁了，再不结婚，就只能一个人到老了。”

其实，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想要一个孩子，但考虑到年龄，便不再强求，“顺其自然吧。”

当被问到十年之际，想对儿子说些什么时，施先志先沉默了一阵，“那些都是梦话，还是活在现实中吧，我在这边过得好，希望他在天堂中也能过得好。”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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