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成都

文/张建春图/邢乾

静听成都

在成都拥有一张书桌，短短几日，也是诗意和美丽的。时光静好，洁净得可以去听，听进了就饱满，就可以沉淀后去扬溢。我以为，人之一辈子，是由一些点构成的，点状分布，而后连结在了一起。

静于成都一张书桌，这样的点，再难复制。

校园花开得不错，栀子、三角梅、海棠、矢车菊、矮牵牛和格桑花，各有娴静，不张狂，却好得出奇。天府之国，总有独到处，干净、利索、平和，佩戴在花朵上面，倒像是采蜜的蜂，清亮，恰到好处。不少植物我不认识，比如大叶榕，我就当成了白兰花。不认识也有好处，可揣测，放在心中念想。

想到若干年前高考的日子，不知怎么得到了巴金的小说《家》，偷偷的看，半夜看，避着父母。迷觉新，迷梅表姐，迷鸣凤，心里全是他们在偌大公馆中活动的场景。《家》看完了，又钻窟窿打洞找《春》、《秋》，一个高考季节，完完整整地钻进了《家》、《春》、《秋》中，小说是川味、成都味，味足。巴金是四川人，用一个巴字立身，微辣、微麻，如他后期的著作《随想录》，真话到位。成都让我着迷，似乎来自巴金。

坐课堂听老师讲课，川味普通话，娓娓的好听。语言组织好，内容丰富，广征博引，吸住了我的目光。说方圆、阴阳，讲对立统一、一分为二，甚至八卦，偶有四川的调侃，让轰笑声一浪接一浪。我的眼睛开始迷茫，成都人柔软，不叫成都汉子，我却听到川军呐喊声，杀鬼子，个个好汉。

也是在早晨，不少人报怨，晚上蚊子多，成都蚊子欺生，咬起来不留情。蚊由水生，成都被山被水包围，水气涟涟，一马平川地生长稻菽，福地养育苍生，将农耕文化，上升成一种可以一而在的渊薮。蚊子吸血，痛痒中，提示在深深的夜里，听一段成都的天籁，静悄，有刻在成都山水中的铭记，轻轻敲击因奔走而酸痛的腿骨。此番敲击，适中。

还是早晨，早起的朋友，带着相机去了菜市场，回来时满荡荡的。翻看他的相机，我看到了鱼腥草、猫耳朵、青胡椒，生长的川味，全是绿色的，散发诱人的光彩。绿有光彩，在成都表现得到位。昨晚，天微黑到成都，用餐于街头，不识的树，绿得厚道，一盘盘菜蔬也翠绿。菜味鲜美得很，好吃，我不是吃货，但吃得猛，隔锅饭香，何况这锅隔得上千里。不小心咬破了一颗花椒，麻辣的香直扑心底，瞬间有了天人合一的感受。川式的天人合一，不一样的。

持一份心情听成都，真好。由草、由木、由人、由花椒、由历史，可听得清晰，听得心胸开阔。昨夜独宿一室，夜深人静，我推开窗户，成都还没入睡，我突然想找人说话，一只青虫透过纱窗和我对视，熄灭灯光，我想听它的啼鸣。青虫无语，啼鸣了我也听不懂，或许它来自三千二百年前的金沙城。

微吃成都

能吃得风生水起，成都独一无二，一个火锅就足以让天下吃客倾倒。

川菜无疑是美味。到成都的第一餐在街头小广场，吃客的桌子摆了一片，晚八点时光，平原的风无遮无隐，吹出一股爽快，随之的是菜肴的香味，香独特，直扑心脾。菜简约，青丝亮杆或者浑沌无助，都透示着一股子诱惑。我对植物的兴趣大于鱼肉，挑拣着不识的菜蔬品尝，如鱼腥草、猫耳朵等，口腔生津，浓浓的鲜美，激发持久的食欲。街头的吃属小吃的范畴，小吃，需小口吃才有意味。吃不厌精，小口品啜是精道。不小心咬破花椒，香、麻、辣一齐来，抒情的姿态在口腔里搅拌，我以为和成都是适配的。

成都来后就有了不想走的感觉，人文自然环境气候都宜人，宜人的还有款款情意。同行的好友刘寅的哥哥姐姐知我们来了，盛情于我们一行，非得安排吃上一顿。没有推托就去了。

晚上吃火锅，大厅里的人满荡荡的，外面还有人等着翻台。我们去时，刘寅的哥哥姐姐早在一旁，火锅底滚滚冒着热气，红红的漂浮一层辣油，奇特的香。略寒喧即入座，忙着自助调料，调料品种多，芝麻酱、香菜、豆豉、鱼腥草、花生米等十来样，一字摆开，各取一些浇上调和油就成了。入锅的菜也多，荤素搭配数十种。

我怕吃辣，成都的火锅以麻辣著称，看一锅红彤彤的辣油翻滚，我的汗流了下来。哥姐劝我下筷子，我小心探求，浅浅的咬，淡淡的尝试。不吃不知道，一咬忘不掉，端的趣味无穷尽，先辣再麻，之后是说不上的享受，好吃而畅达。我对吃素不讲究，食量也小，但还是停不下吃的欲望，一会就撑圆了肚子。哥哥姐姐一再叮嘱，慢慢吃，好味在品。

火锅吃得胃暖、心融，好吃不过如此，我记得深刻。

宽窄无边

宽巷、窄巷、井巷，一块品相极高的玉石，铺陈在市声和喧嚣里，兀自保持定力和安然。宽窄无边，市井有味，巷子产生的故事，只有贴身才能品味。踏上泛着青光的青石板，厚度的敦实从脚板向上传导，一种贯穿历史的踏实感油然而来。我不是成都人，不是四川人，但有些来自血脉的东西是连通相承的。比如乡愁。宽窄巷生长了四百多年，沉积了太多的叹息和目光，当它脱去布满风尘扑扑的马夹，换上风情万钟的吊装，表情由木讷呆滞，而突然丰富起来，巧目倩兮，自是顾盼中生满情缘。我不也正是如此吗，面对着宽巷、窄巷、井巷，顿生出生命的本真。孩子般的本真，记忆深处的真实。

老成都是什么样子的？史实中有记载，而浮雕般生龙活虎样呈现，宽窄巷似乎做到了。三条巷平行而游走，居、坊、庭、墙，构成了巷的基本元素，优雅其间的闲适，如同成都人的安逸，不紧不慢，却又脚踩莲花。我喜欢宽窄巷一个个举首可见的门楣，充满了题写者的智慧和众生的态度，不二、宽坐、宽云窄雨、三只耳如此等等，经意却又不经意，让我在发呆里，心中有些况意。宽窄巷名气太盛，游客摩肩接腫而来，目光也无处放，但仍是可以在此处发呆良久的，找到自己的元素，属于自己，别人何曾能抢得去。

国人迷信，走宽窄巷，先窄后宽，图个彩头子，希望路越走越宽。不需责备，谁能没有这样的希求。历史宽泛，但载起它们，一条巷子足够了，北京的八大胡同是巷子，而驻守在宽窄巷子的将军府，也仅是巷子上的一片叶子。巴蜀从宽窄巷起步，走得硬硬朗朗。金戈铁马远去，杀戮之声遁去，宽窄巷也一再演绎、生变，根底却没移动，稳稳固固。

推开巷子中的一扇门扉，时间的灰尘呛鼻，空落的历史没闲着，平台上，正陈放着麻辣的成都小吃。治大国如烹小鲜，小吃合口、适味，历史的余韵腌渍过。

阅尽今天的风华，去历史的沉淀里打捞，宽窄巷里，置身古朴，教人的是沉缅和幻想。三角梅在一面古旧的墙壁上盛开，这是谁家的宅地，种着怎样的情怀？不去考证它，却又无法不想它。亦宽亦窄，人总在悖论中周旋，宽和窄有相对的标准，仅是相对，略远，则是虚无的理想，绝无边界。

心还留在宽窄巷时，身已在外。一棵老榕树下一匹花斑猫慵懒而眠，我试图吵醒它，没有结果，眯眼沉睡，它不管身边时光漏逝、人来人往。近处是宽窄巷，我抬头去望，巷陌里的屋顶青灰，幻境里，花斑猫卧在屋脊，昏鸦匝绕，阳光铺了一层。成都缺少阳光，难得。投在青石巷陌，被踩碎了，吃进宽窄无边里。

人多为市，人少为仙，在宽窄巷，有一把竹椅丢在时间角落里，它是我的。

叙水成都

在成都叙水，得去沧桑的岷江边，得去岷江流过的都江堰。

我在都江堰，最想做的事是哭，把自已的泪落在堰体中，和水结为一体。他处的泪都是空抛，抛得没有意义，抛得附庸无趣。都江堰是奇迹，人和水和自然交融，合二合三为一，生万物，济苍生。

岷江古老，冰雪化水，跌山而下，水多、水狂，却将旱涝点种得慌乱。成都平原无水，再肥沃的土地也是不毛之地。李冰来了，在灌县筑堰，建鱼嘴分水，四六分成，内江外江各有份额。火烧山体、水激烫石，撕开山体，宝瓶口灌进激流，水听话地前行。飞沙堰则以水的涡流为重，把河积的沙子，推进风月里。一切都那么安然，内江水朝向专一，成都平原鲜活了，天府之国抽出了第一缕绿叶。

都江堰好美，美在水上。水从岷江运来，李冰看着顺眼，分几成给内江，留几成给外江，内外有別，却是从一江水撕下的。江水涵养生态，生态又回报江水，恩爱有加，得益的是曾经的灌县，今天的都江堰市，和广阔的成都平原，又何止是这些。四川不跨，国就不跨，大难时，四川盆地捧出的是热忱。从这个意义上说，都江堰和长城异曲同工，这般说法，学问家余秋雨说过，他且论证且美文，好读得很。

回到水美，都江堰的水清澈浅绿，在激动中鼓涌浪花，尤在宝瓶口处，湍激，义无反顾，似乎水明白，它们将化为雾气，深入到稻菽的心跳里，做一次收获的前导。跟着美水可走得辽远，锦江边生出的黄龙溪古镇就是一例。大了去还有大都市成都，太城、少城、满城、锦里，何处不因水风流，无都江堰水何来巴蜀，又怎有刘备、谒葛亮、杜甫、巴金。都江堰的水美，向人文深处探去，深不可测。

在都江堰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前我来过，汶川大地震前，更古意、更自然些。大地震对都江堰有些破坏，包括古南桥和一些古建筑，但李冰们的智慧地震破坏不了，鱼嘴分流、飞沙堰、宝瓶口安然，激荡的水就安上了笼头，温柔而不失美丽。如今都江堰因水而获得新的生机，老树新花，老水新花，浩浩渺渺中，一地的流光溢彩。

叙水成都，我的目标专一，岷江连通都江堰是独一的单选。有夜间听雨，那不叫叙，何况雨粒也来自岷江，风带上天空的。天下之至柔，必驰骋天下之至坚。成都的水正如此，它在成都平原，化为麻辣的情调，无处不在。

因麻辣而泪，泪和汗一样，盐份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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