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坝子春台会

□ 赖武/文

一年之计在于春。筹划生计并依岁时节令参与各种仪式活动及聚会，好像自古而然，神圣而又充满世俗精神，即使农耕时代过去了，大多数人不再种地，仍然要举行这些仪式，因为对土地的依赖与生俱来。重要节日会期脱不开土地耕作的初始意义，衍生并丰富的是精神、趣味。春暖花开之时也正意味着农田该耕种了。

春台会历来便是乡村的盛会。农民要祭土地老爷祈谷，演戏酬神，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说是“结彩会社”。节是节令，会是社会，其中的社就是土地神，会由祀神而起。直到今天，乡镇上大的会期无不祀神酬神娱神。春台会除了酬神，希望上天保佑大地苍生，当然也是在农忙之前，放纵天性，尽兴地享乐几天。成都人本好游赏，春台会正好成了城里人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春暖花开 结彩会社

农耕时代的川西坝子靠天吃饭，面对自然灾害常常无能为力。都江堰使蜀人开始掌握水利资源。自流灌溉不仅保障水稻种植，成就天然粮仓，也使坝子上的人过起了舒服悠闲的日子。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官府始以青羊宫花会之名办劝业会，乡农耕作用具及竹木铁器陈列青羊宫及二仙庵外，当时青羊宫在城外，周围都是田亩。那时有一首描写青羊宫花会的竹枝词云：“划得农场地一区，潼川寸谷拟珠玑，蒙蒙细雨如烟雾，新试东洋喷水机”。

农历二月过了后，坝子头阳气上升，万物复苏，跟着就是使牛动土的春耕。从此起，好多地方都要办“春分会”（或叫“迎春会”），实际就是搞个隆重的春耕节仪式。古代要祭先农，纸扎土牛、芒神（使牛匠）出游，由春官（说春劝农者）、仪仗簇拥地方官到地里扶犁使鞭，亲打春牛以示劝耕。现在则以农具、种子、花木及各种生产生活资料等商品交易为主，伴之以演戏、歌舞、杂技、马戏、游艺等吃喝玩乐诸多活动，故又称春台会。

一年之计在于春。在乡村，筹划生计并依岁时节令参与各种仪式活动及聚会，好像自古而然，神圣而又充满世俗精神，即使农耕时代过去了，大多数人不再种地也是如此，因为对土地的依赖与生俱来。重要节日会期脱不开连着土地耕作的初始意义，衍生并丰富的是精神、趣味。春暖花开之时也正意味着农田该耕种了。

春台会历来便是乡村的盛会。农民要祭土地老爷祈谷，演戏酬神，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说是“结彩会社”。今人说节会，节是节令，会是社会，其中的社就是土地神，会由祀神而起，故称社会。南宋耐得翁《都城纪胜》列“社会”之目，各“社”集诗艺弦歌、文采风流；也有“神鬼社”之类。各“会”则不乏佛道精神。直到今天，乡镇大的会期，无不祀神酬神娱神，有庙观的，更是热闹非凡，香火鼎盛，故又称“香会”。人们祭祀各路乡土神，是相信自然的力量。举办春台会，除了酬神，希望上天保佑大地苍生，也是在农忙之前，放纵天性，尽兴地享乐几天，且能从这个特殊的“社会”集体活动中体验个体生命的欢喜情感。

成都人本好游赏，郊县的春分会正好成了城里人踏青游玩的好去处，所以四乡八里的这些春分会规模越来越大，年轻人及时尚元素越来越多，混杂交融后渐渐改变了当地土俗。一般人如善男信女、居士婆婆等，也借此到佛菩萨及各乡土神主前烧香供祭品以祈祷来年万事如意、招财进宝、谷满畜肥、人丁兴旺、全家平安之类。

鸭子河边马井场

鸭子河的上游流经什邡马井镇。顺河走，马井到三星堆不超过二十公里。鸭子河河床一些大小洼地积着水，细细的干流弯弯曲曲。干河滩是交易现场，以桥为界，桥东树木花卉等植物，桥西则是竹木铁器。听说，为了减少对鸭子河的污染，所有娱乐表演包括其他一些物资交易都转移到镇街东边近田园的大道及空坝上了。

镇街边长长的活动大道（估计有一公里）上有“三下乡”福利彩票的摊位。人流两边是专门搭建的各种买卖摊位，令人目不暇接，多是在川西平原任何一个乡镇会期都能见到的生意。如卖衣服、鞋袜、箱包、瓷器、珠串、摩托、风筝等，或卖小吃，卖玩具；个别的是场镇独有的过时的项目，如卖油患子、皂角。不管时髦还是落后，也不用分类分档次，杂七杂八混合着。

卖瓷器的货架上写的纸条子有些恶毒——“偷东西者出门遭车撞，全家死光光，杀杀杀”。摊子冷落，恐怕跟他写的“警示”文字令人不快有关。用数码相机给人照相的摊子打的广告是“电脑彩色艺术画像”。因为可以在电脑上现调调色，修修影像，即照即取，光顾者众。这项技术在乡镇会期都能看到，恐怕连老年人都没几个当它是新鲜玩意儿。

卖首饰的就一张小桌子，摆满了珠串戒指，五颜六色，金光闪闪，这样的场合当然不可能是真金白银珍珠玉石的高档饰品，否则谁买？一举相机，年轻摊主就示意不要拍。他以为我关注他的假货吧？卖油患子和皂角液的老板打了个广告：“纯天然皂角洗发液，由皂角、油患子、芦荟、灵芝、人参、何首乌、老姜多种纯天然原料熬制而成”，还写了很多功用，价格七元一斤。似乎不贵，但光顾者寥寥。

所有摊子的背后即是原野、田园或隔着菜地的水泥房子。自清代乾隆年间始办品仙台（又称赛宝会）以来，恐怕性质规模都早已大大地改变，更加商业并多样化。以前的“品仙台”都在河滩上，近年逐渐转移至鸭子河岸边，延伸部分已远超河坝子面积，几乎马井镇街都是活动现场。岸边有卖墙画的，风景、动物、娃娃、静物、观世音菩萨、财神爷等，挨着挂在一起，折射出百姓的精神、信仰和趣味。

乡人开个农用三轮摩托车或骑个两轮摩托到河坝子里买树苗。乡人逐渐居住城市化，生活方式也渐渐趋同，他们学会了美化居住环境。有的可能为了经营农家乐，还有的培植苗圃，长到一定程度出售给城镇人。花卉则城乡人都喜欢，有院落的少有不培植点盆花的。自然状态的生存方式越来越稀罕。

竹木器较多，有家具，有生活生产器具，这一部分与乡人生活最贴近。新鲜的是洗脚盆和逍遥椅。脚盆是城里洗脚房那种，逍遥椅也是城里一些上了年岁户外活动偏少的人爱用的，在此当然是卖给乡人。有几样传统生产工具只能乡人使用，如扁担、锄把、梯子、簸箕、箩筐、竹筛等。机械运输发展到今天，即便农村，挑担的人大概也很少了。锄把两种材质，一是青冈木，一是枇杷木，价格都在二十多元。皂角树加工的菜板卖得也多，价格就贵，近两尺直径，上十公分厚的要二百元左右。

岸上有卖鸟的，有卖各种竹编动物的，有卖“乌龙草根养生茶”的，有以奖品诱惑人的汽枪打气球的，有把彩气棒扎成五颜六色的帽子卖的，有把各种颜色的毛绒熊挂起来卖的，等等，不一而足。卖“火爆鱿鱼”的两个小伙子在音乐伴奏下，边攥着把把子竹签串好的鱿鱼烤着，边扭着腰身跳舞，同时照常撒海椒面、花椒面，涂油，不时火腾起来，烟雾弥漫，很诱人。说起并不贵，十元六串，有好吃的年轻男女和娃娃，生意当真不差。

“长沙臭豆腐直接从长沙空运而来”的喇叭声很有穿透力；他们摊子上的招牌黑底白字，其中一句写的“长沙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好像一路上都是这个味道。按说一个地方的胃更易接受本土风味食品，但人们吃的意识已经深化，甚至发生了极大变异，不能吃的或拒绝吃的食物越来越少。

坝子头唱歌卖歌碟的，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跳舞，说什么：“我出来，迈克尔·杰克逊就死了”。此外，马戏、歌舞、魔术、杂技、气功、二人转、川剧变脸等，搭个台子起个篷（不管大小）就算扯起了表演圈圈。广告多打“名家”，大篷小门敞开，不少乡人出于好奇，又舍不得钱，只在门口徘徊或躬起身子往小门里瞟，希望看到什么精彩表演。

乡村狂欢 转轮、马戏和川戏

倒是游乐设施的生意好。大型的如带坐椅的转轮、来回摇摆忽高忽低的船只、两边摆动的圆盘、旋转木马、电磁碰碰车等；小型点的有旋转喷水枪、蹦床、充气城堡。大部分是把人弄到空中旋转或高低摇摆。是不是人一腾空就特别容易兴奋或感到刺激？农民以前无游乐的概念，他们传统的娱乐方式跟机械不沾边；就是城市，建游乐场，配置大型游乐设备也是19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的事。

这些年在成都平原各地会期，这种游乐把戏已经普遍，包括大篷演出，几乎时常看到同样的招牌，差不多成了固定会期项目，连大人都会尝试这些游乐设施。商业渗透乡村，农民有了更多样的消费渠道，且渐渐培育起了享乐的观念。何况很多人包包里的余钱越来越多，就怕不好耍。

还有什么“6P”的动感电影院，开演后整个小房子都在晃。相对于所谓“高科技”表演，马戏的板眼儿就没那么神秘，但把一只大黑熊关在棚外铁笼子里，还是容易令人产生“美女野兽”的联想。野兽离成都平原离我们现实生活环境已经很遥远了。

到晚上，夜市灯火通明，可无人赏灯。十点半过，灯火阑珊，还有吃摊在经营。有奖游戏还摆起在，游乐场的设备却停了。边上的“丰都鬼城”门虽开起，阴森森的，不见人进去。

次日阴雨。九点前，只见零星的赶会者。有个卖酒的摊点开了，招牌及包装盒上打的是“九里春军酒”。游乐坝子边上搭的露天台子，台沿挂“××市文化馆马祖川剧团”招牌。台后支了个简易遮雨篷，有花脸在化妆。一个戴了头饰的女演员出了帐篷，聊起来，才晓得他们并非一般的火把剧团，而是一帮川剧爱好者组织起来演出的。今天上午的戏码：《桂英打雁》《拷红》《别洞观景》《幺妺嫁给谁》（灯戏）。

马戏及歌舞大篷炒得闹热，进去的观众却不多。到大篷背后与田园旷野相连的地方站着观望所有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包括巨大的表演大篷，觉得处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什么时候农民或乡村开始需要这些的呢？这些怪诞的东西何时渗透进乡村生活的呢？在大篷背后逛一逛，恰是由于人少、冷清，看着旷野上的这些庞然大物才觉滑稽荒诞。

十一点过游乐场耍的人多起来。不过自川剧十点半开锣后，观众只增不减。十二点十五分离开时，他们演最后一个川北灯戏《幺妺嫁给谁》。看灯戏就像看歌舞剧一样，观赏性强，幽默。偌大的坝子头，只有川剧是露天表演，且不收分文，也不搞耸人听闻的广告吆喝。不稀奇，但有故事，有情节，有唱作念打的技巧，那些戏剧扮相是乡人们在电视上常看到的，所以他们就当成是看古人儿，跟现实有距离，也可以借此逃离现实人生的种种烦恼，寻得短暂的精神解脱。而教化则是另外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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