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河边的捣衣声

马及时（都江堰）

杨柳河是老灌县（今都江堰市）古城区一条穿城而过、绿柳倚岸的小河。在还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里，老百姓吃水、用水均离不开井水和河水。但是，老灌县古城区的老井不多，水量丰沛取之不竭的杨柳河，像一个母亲汩汩流淌的乳汁，养育了世世代代逐水而居的老灌县古城人民。

杨柳河毗邻老灌县古城闹市中心区华光寺一带。每日里，两岸人流穿梭，卖蔬菜、瓜子、香烟、糖果、茶叶、草鞋、包子、黄糕、炒花生、灯芯草的小贩来来往往，卖狗皮膏药，转糖饼儿、卖烤红苕的摊贩大声叫卖，甚是闹热。

然而，杨柳河边淘菜和清衣服的居民丝毫不理会岸上的繁华，她们只顾洗淘萝卜、白菜，只顾挥舞木棒捶打湿衣，埋头清濯衣物。淘菜声，濯衣声，妇女们清脆的调笑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了老灌县杨柳河边一道独特的风景。

杨柳河沿岸被挖了很多大缺口，又被人们凿起石阶，再铺上青青的石板，每日里，老灌县无数居民，就到那清水浅浅的青石板上涮马桶、汲水、淘菜、濯衣。这样石板铺就的缺口，杨柳河两岸约有三十余处。

童年里，母亲怕我太小掉进湍急的河水中，怎么也不准我到杨柳河边濯衣、淘菜。直到6岁那年，她才用小木盆装满抹了皂荚的内裤、手绢、袜子、鞋垫等小东西，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身边说：“老二，你明年就开始读小学一年级，年纪已经不小，应该学会自己清衣服了！”说完，她递给我一根长形扁圆的捣衣棒，算是准许我到河边清濯衣服了。

母亲总是有些不放心，直到把我送下文庙山坡，她还久久地挥着手，拖长声音说：“老二，小心点，看栽进河里！”我回头大声喊：“妈，不怕，我昨天就满6岁了！”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清洗衣服。6岁的我端着小木盆，提着捣衣棒，小心翼翼地在杨柳河缺口处寻一块青石板蹲下，心中立刻有了一种长大了的感觉。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河边濯衣的那些大姐、大婶和太婆一见小小的我来清濯衣物，顿时乐开了花。

“哟，多可怜呵，男人也来清衣服?”一胖大嫂大笑。“小媳妇一样勤快的小男人哟，太可爱了!”又一个女人夸张地大声说。瞬间，杨柳河边女人们的笑声、尖叫声、流水声和扑扑的捣衣声混合在一起，将长长的岸搅成了一锅欢乐的粥。

童年记忆里最悦耳的声音，不是街头汽车的鸣笛声、收音机的高歌、自行车的叮当声，而是杨柳河岸木棒捶击衣物的捣衣声。哦，远方的游客呵，只要你听见那捶得水花四溅的扑扑声，杨柳河铺满青石板的缺口处，就一定有个壮实的少女蹲在那里使劲揉搓、捶打、清濯衣物。

晴朗的夜晚，白日劳累一天的女人，晚上又借薄薄的月色，端着木盆到杨柳河边的青石板上洗濯全家的衣物了。那扑扑扑的捣衣声此伏彼起，撕破了老灌县古城宁静的夜，声闻数里。

在我多水的故乡都江堰，还从来没有一条河流像母亲一样穿越我的记忆。但是有一条碧水悠悠、捣衣声此伏彼起、岁岁穿古城而过的河流，却是我生命中一条小小的母亲河，它的名字就叫做杨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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