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依然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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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平

Z君从上海来，作为研究藏羌文化卓有建树的青年学者，缘自课题所需，这个夏天，他与两位读博士的助手前往“5·12”地震灾区调研。因是故交，恰逢暑假，我尽“地主”之谊，欣然随同前往。

“四年过去了，不知地震后的满目疮痍而今是何面貌。”在机场，Z君第一句话便是如此。2008年，地震后不久，我与Z君曾奔赴都江堰市及映秀镇，面对地动山摇后的废墟，扼腕大悲。

此行第一站即是都江堰市。都江堰有着全世界年代最久且唯一留存、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被誉为“世界水利文化的鼻祖”，其城市建筑小巧温婉，其景观来历斑斑可考，素有成都后花园之誉。数年前，Z君多次入川，几乎每一回我们都要三五知己相邀，在离堆公园内的宝瓶口，千年前李冰父子的大手笔旁，伴着浩荡汹涌的岷江水，喝茶小憩，而后于沸腾的夜啤广场，就着美味的河虾、小鱼与螃蟹，饮酒纳凉。

成都至都江堰已开通动车，不出半小时，便顺利抵达。的士在市区兜转一圈，Z君由沉默而至困惑，开玩笑道：“我好像进入了时空隧道。”我明白他语中的双义，眼前的城市繁华如织，景致修复无疵，犹如鬼斧神工一般，老旧的屋宇消失不殆，新建的高楼鳞次栉比，颇有“一夜看尽长安花”的慨然。而在郊外的新型农村聚居社区，我们更似贸然闯入某座欧洲小镇，一幢幢崭新精致的林间别墅，完备的水电气、光纤、地下排污以及行车路道，若非近旁广袤丰美的田野以及鸡犬相闻之声，真有今夕不知何夕的恍然。我告诉Z君一行，都江堰市，正是成都构建田园城市的样板与示范。

“都江堰已然崛起，那么，泰安古镇亦可前去了。”Z君断定。泰安古镇位于青城后山，青城山是成都人的避暑胜地，有前、后山之分。前山玲珑，如序曲、如引子、如一篇字字珠玑的摘要，可速读，后山广袤，是深邃绵长的正文，需慢品。泰安古镇因深山古刹“泰安寺”而得名，古称“花坪老泽路”，是成都至茂汶、金川物质交流的中转重镇，在地震中损伤巨大。天色已暮，我们随意找一间小旅馆住下，液晶电视、中央空调，站在阳台可观山色浩渺，有树冠亭亭如盖，漫过青色的屋角，这般桃源仙境，价格竟不过百余元。小院靠近溪涧，流水潺潺，晚饭后，Z君于清冽的空气中醺醺然叹道：“等我退休，必潮流一把，携妻居隐于此地，滋肺养体。”我不禁抚掌大乐：“Z兄，你的想法，不算时尚，历代文人墨客皆推崇青城之幽，杜甫已有‘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的句子，1940年前后，国画大师张大千更是举家寓居青城，迄今，山前山后小区林立，在此置业度假，已非稀罕之事。”

翌日，我们赶往北川。坐在车上，Z君对助手描述2008年地震以后，我俩冒着塌方的危险，在断垣残壁间摸索行进的场景。同一条公路，四年以后，当日的狼狈、历险却是难觅踪影。掠过车窗外的是宽阔平滑的快车道，烈日下翡翠般的庄稼地，点缀其间的湖泊，湖水湛蓝，岸边长着茂密的芦苇，四周的山岭和树木倒映在水中。进入北川新县城，植被葱郁，高达46%的绿化率，步行、慢行为主的绿色交通体系，路灯都采用LED节能灯，大型公共场馆采用更先进的地源热泵集中供暖、制冷，安居房全部采用聚苯板外墙保温材料和中空玻璃等节能环保材料——一座被大地震毁灭的城市，焕然一新，成为环保低碳、与环境和谐相容的美好家园。

地震后，为了抢救羌族灿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羌族主要聚居区茂县、汶川、理县、北川羌族自治县，以及毗邻的松潘县、平武县、黑水县，陕西省宁强县、略阳县等部分相关地区，建成了羌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将文化的静态保护与动态发展紧密结合起来。从外表看，这些修复或新建的县城现代、洋派、时髦，可是深入进去，那丰富的、精深的、无与伦比的羌族文化所传达出来的，是动人心弦、荡气回肠的古典激情。

我们的行程还安排了都江堰市虹口、汶川映秀、茂县等，在地震中，它们都曾经是重灾区，一度毁伤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四年以后，漂亮的新建楼宇、设施精良的学校、城市中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意，这一切，让地震的暗影恍如隔世。在安置小区，我们遇见了一对再婚夫妻，命运曾摧毁了他们前半生的幸福，伴侣、子女、家，都在刹那之间灰飞烟灭，在相似的悲伤与寂寞之中，他们相爱并结合，安置小区里的新房简洁雅致，客厅的墙上并排悬挂着三幅相片，分别是男女主人从前的全家福以及他们的结婚照。女主人年逾四十，通过医院为地震灾区再生育夫妇特别开设的绿色通道，接受试管婴儿的助孕技术，怀上了双胞胎。如今，男主人继续地震前的事业，在一间川菜馆担任大厨，女主人则在家安心待产，按照当地习俗，为两个小宝宝缝制小米枕头。伤痛与苦难、破茧与重生，对死亡的敬畏和对新生的憧憬，在这个重组的家庭里诠释得淋漓尽致。如同这个甜蜜而快乐的新家，整个灾区的重建过程都是艰难的、惊心动魄的，也注定是最具挑战性因而也最伟大、最有魅力的事业。

“此番游历，让我见识了四川人的坚韧、勇敢与友爱。”Z君笑言，“以往我总是羡慕你所生活的成都，那般细拢慢捻的节奏，那种舒散、闲适的享乐方式，让我误以为川人抱持所谓‘小康即足\’、‘小富即安\’的心态，其实不然，只有通达、圆融、能屈能伸的大智慧、大谋略，方能彰显出如许游刃有余、从容悠闲的生活面景。”

“对，正是有了兄长所总结的这种智慧与协作，四川，在地震后，才能依然美丽。”我回答道，“甚至，更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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