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的西康岁月（上）

年轻时的刘文辉。

曾经的西康省政府。

刘氏庄园中的刘文辉旧居，由两座一模一样的大院组成，布局规整、配置对称、主次分明。

图为1928年，刘文辉抱着出生不久的长子刘元彦与夫人在成都的宅第中。

□龚静染

“爷爷是个和善、宽容的人，但没有什么业余爱好，遇到星期天的时候，偶尔与几个好友打半天‘乱戳’（四川的一种地方牌）。他平时看电视、报纸，只看新闻，对文艺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一放唱歌跳舞的节目，他就说‘闹麻了，关了关了’。平时他也没有说过想念四川的话，但他有西康情结，家里一直都有打酥油的桶，记得那时我在内蒙古当知青，他还问我那边有没有酥油。爷爷信奉藏传佛教，我们家里一直设有经堂，有个多年的奶妈专门负责打扫，平时不让我们进去，要过生日的时候才能进去磕头……”

刘世昭一直跟刘文辉一起生活，从成都新南门十七街到北京的史家胡同，一直到1976年他去世。他是刘文辉的长孙，家里弟兄姊妹五人凡事都是他带头，稍大后他要陪爷爷睡觉，夜里要帮他翻身，爷孙俩的感情很深，所以讲起爷爷，有很长的一段记忆。刘世昭1947年在成都出生时，刘文辉仍然是一省之长，西康作为一个曾经的省份，其历史只有短短的二三十年时间。

壹

背靠西康 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刘文辉生于1895年1月，四川大邑县人。13岁进入成都陆军小学，18岁进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四军军长，成为了四川实力最为强盛的军阀之一，他在立下“先统一四川，后问鼎中原”的雄心时，仅32岁。1929年，刘文辉就任川康边防总指挥、四川省政府主席，手握军事大权，并在后面的几年中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但在1933年9月与刘湘的大战中告负，兵马大损，被迫带着2万余人的残师退至川边防区，而正是被逼到了危急关头，才让刘文辉彻底感到只有背靠西康，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随后的几年中，虽然刘文辉的实力已大为削弱，但国内风云变幻，各方势力角逐，刘文辉又再度获得了依托西康发展的生存空间。1935年，刘文辉当选为西康省建省委员会委员长，成为了一个新的历史契机，也从此开始了他人生中的一段西康之旅。

其实，要不是在“二刘之战”中败北，刘文辉并不想到偏于一隅的西康来。西康疆域虽不小，但地处横断山脉地区，地理状况极其复杂，在政治上是个飞地，军事上是个鸡肋，经济上是未开发的贫穷地区。

西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夏禹时期，当时在益州之外，称为西戎蜀羌，处于荒服之列，这中间就包括了西康。到了东汉时期，四川周边“四裔降服”，但只有西康仍然独立在外。东晋时西康一带属于莋，南北朝时属于獠，可以看出西康在很长时间内都被小国占据。隋朝后，以金沙江为界，其西为吐蕃王朝，以东为西康，从此有了康藏的概念。唐朝时将康定一带改称为拓，即开拓疆土之意，这是被纳入中原统治视野的开始。但在五代时，西康一带变为了大理国的地盘，到了元朝才归入中土，明朝以雅砻江为界，划西岸为朵甘地，东为乌斯藏，朵甘地中就包含西康的大部分地区。

关于西康的历史，在徐金源1932年写的《川边游记》中讲得比较详细，此人在康地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西康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他这样写道：

自夏禹治水，九州定域。禹贡益州之外，曰西戎蜀羌，当时已在荒服之列。春秋时代，蜀巴分立，巴安康定，位于大金川之西，已属于蜀之领域。降及战国，秦修栈道以图蜀，汶山以北，悉为羌地。大金川南岸，为滇子所居。康安巴安，列为化外。前汉奄有成都，四裔降服，而康定不与焉。后汉为西羌，地属徼外蛮荒，但当日西羌，依现域考之，当包括康藏全境。所称金沙江以西为羌者，即今之巴塘。三国时，仍为羌地。东晋时，南秦不王，羌兵东犯，益州之土日削，夜郎邛莋等小国，各自分立。康定一带属于莋。南北朝宋魏时代，益州虽为宋有，而雅安以西为獠地，康定一带，遂属于獠。隋大一统，以金沙江为界，其西为吐谷浑，康藏即当日之吐蕃。唐析天下为十道，拓土日广，将金沙江以西之地，康定一境，改称为拓，取开拓疆土之意也。后汉不振，金沙江西岸日削，康境不入版图。五代康境并入大理国。宋世川边散土化外，史所称为羁縻一百十一州者，康亦与焉。元世祖忽必烈平定大理国，图伯特民族，诚心内附，设乌斯藏宣抚司以镇摄之。元太祖灭西夏，分天下为各路，奉元路，辖陕川青藏卫，阿里康定，从此已入中国。元代以大雪山以北为西夏等处宣抚司，明初四川奄有康定。雅砻江西岸，为朵甘地，与乌斯藏析为二地。清划金沙江以东之地为康定府，俗称川边。清光绪末年，钦差冯全为巴塘人民戕害，清廷派赵尔丰领队剿办，将土司制铲除，改土归流，设县治三十三，尚有可设县十五，未及布置。赵氏当时已有西康省之建议，不果，民国改元，于西康东部打箭炉，设置川边镇守使，改为特别区，按川边二字，似未能包括全康。

对此，四川省康藏文化研究专家任新建表示，西康的历史变迁太复杂，“康”不是一个行政区域，而是一个地理概念，“康”区的境域大体包括丹达山以东、大渡河以西、巴颜喀拉山以南、高黎贡山以北一带的地方。

贰

改土归流 西康地区设立个县33

清朝设康定府，康定即为安定西康之意。康定府属川省，管辖金沙江以东一带区域，因为是四川最为边远的行政设置，所以也被称为川边。虽然称为边地，但西康地处西藏、四川、云南的三角地带，其重要性在民国文人刘体信的《苌楚斋三笔》一书中是这样说的：“藏为川滇之毛，康为川滇之皮，藏为川滇之唇，康为川滇之齿，且为川省之咽喉。”

也正因为此，朝廷一刻也没有轻视过这块看似鞭长莫及的地方。清光绪年间，赵尔丰任川滇边务大臣，实施改土归流，在西康地区设立33个县，并提出了建立西康省的建议。当时，赵氏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变夷为夏的节奏和气象显露无遗，《西康建省记》中说：“所收边地，东西三千余里，南北四千余里，设治者三十余区，而西康建省之规模初具。”

赵尔丰在西康苦心经营7年，让松散的羁縻制迅速向一统的郡县制转变，对这一地区的中央集权起到了关键作用，“汉官之仪，已遍康区”。然而民国改元，没有实现建省，只改为特别区，设置了川边镇守使。应该说，清朝时期是西康行政变化最大的时期，西康省在清末赵尔丰的筹划中已呼之欲出。但是，真正让西康省得以实现独立建省的是刘文辉，也或说是刘文辉的出现让近代历史在极其复杂的地缘政治中有了新的局面。

辛亥革命后，西康设省一事虽未完全停止，但过程缓了下来。不过，西康日益显现的重要性又让政府不敢掉以轻心，1925年2月，段祺瑞令改川边道为西康特別行政区域，任命刘湘为川康边务督办，刘成勋为西康屯垦使，刘文辉帮办四川军务。1928年，刘文辉兼任西康边防总指挥，他虽然已经肩负了戍康的责任，但因为手握重兵，心里还有中原之想。

1929年2月，中央政府派吴醒汉为西康专使，到成都商谈川军入康及组织省政府一事。这时的刘文辉已经当上四川省主席，正在四处招兵买马，储备实力，“拼命争城争地”。西康当时偏于一隅，还不是军阀们必争之地，所以刘文辉仍然没有真正顾及西康，而四川腹地的混战也不容他分身。到了1932年，二刘大战之后，刘文辉败走雅安，“成了一个破落户，财政陷入极度困难，加之蒋介石又唆使刘湘在政治上给我制造了许多乱子，弄得我终日焦头烂额。”这才真正把刘文辉推到了西康省的边缘地区，也让他开始思考未来的道路，而西康省成立的契机也由此出现。

叁

力争宁雅 西康艰难的建省之路

西康位于青藏高原的东南部和青藏高原向川西盆地、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上，地势呈西北高、东南低的倾斜状。崇山峻岭纵列，在一个地理的大阶梯上。同时，西康也是水系极为发达的地区，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呈南北走向盘曲穿错其间，沟壑纵横，河谷密布。西康地区北通陕甘青，东接巴蜀，南临滇缅，自古以来就是茶马古道、藏康驿道的必经之地。

西康建省具有相对独立的地理环境，且与内陆各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个非常有地域特色的省区。近代著名地理学家白眉初曾在《新西康》中写道：“西康在二十八省中，独自成一形势，即全境在横断山脉之上是也。当横断山脉之东壁，从古为夷汉分界，天然屏障，实为川康之明晰界限。大渡河、雅砻江、澜沧江、怒江诸河流域，完全属于西康，按之自然地理，甚为允当。”

上世纪三十年代，西康建省热潮虽然扑面而来，但具体的问题却错综复杂。当时西康的整个状况可以用任乃强的“交通闭塞，语文隔阂，产业幼稚，宝藏未启，财用拮据”这句话来概括。但真正最迫切解决的问题还不是这些，而是西康疆域该如何划分，因为这涉及到西康的现实生存和未来发展。

由于历史原因，过去的西康并没有清晰的划界，变迁频繁，实际的西康境域只是个大地理概念。一直以来，它的西北方向与西藏毗连，但绵延的藏康接壤地纠纷不断，边界的扩张与收缩受战争冲突影响很大，各方势力时有拉锯，从无固定的分界线。而东北方向与四川如何划界也势必带来新的地理空间分配，而附属其上的自然资源与政区利益都会出现新的格局，所以存在诸多矛盾和争议。

要想把一块未开发的贫瘠之地在短时间之内变成富饶之地，无异于天方夜谭。建省需要必要的条件，但过去的西康经济非常落后，“地居僻寒，内地商人，罕有至者。”此时的刘文辉考虑得最多的是要为西康多争取一些有利条件，而宁（西昌地方简称）、雅（雅安地方简称）二属是他最为看重的，因为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安宁河流域的天然粮仓，一个是与四川内陆的交通枢纽，对西康而言极其重要。西康建省委员会在《西康建省委员会实施工作计划书》中说：“据经济上言之，西康非宁远不足以自存，非雅属不足以发煌。”如果没有此二地，西康的发展将寸步难行，所以对此膏腴之地必须据理力争。

但宁、雅二属涉及到多方利益，建省委员会的报告交上去却得不到回音，让刘文辉颇费周折。当年，在他当四川省主席的时候，西康每年能够得到四川200万元的经费，而他主政西康后仅仅得到中央政府每年1万元的经费，财政非常困难，行事颇受掣肘。实际上，蒋介石对刘文辉是另眼相待，在经济上不予支持，政治上有戒心，于是把问题推给刘湘，说是按照“以川济康”的旧例办，而刘湘哪里肯把肥肉拱手送给刘文辉，事情没有丝毫进展。

但是，当时的国内形势已在发生剧烈的变化，抗战爆发，西南成为大后方，西康的战略意义高度凸显。1938年1月刘湘意外去世，张群接任四川省主席，宁、雅二属划归问题出现重大转机。1938年4月，刘文辉到汉口见蒋介石，再次表明“复兴中国之基地既群属意于四川，则拱卫四川之康区即为复兴中国之后劲”的主张，阐述经略边疆、支援抗战的重要性，这时蒋才同意了刘文辉关于西康“疆域之调整，财政之援助，交通之改进”的意见，将宁属的越西、冕宁、西昌、会理、宁南、昭觉、盐源、盐边8县，雅属的雅安、芦县、天全、荥经、汉源、宝兴6县划给了西康，至此西康省地域得以明确划定，全貌浮现。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西康建省委员会紧锣密鼓，加快节奏，终于等来了西康宣布成立的时候。他们在给国民政府的电告中这样写道：“西康奉令筹备建省，已历三年，本年又奉令调整疆域，准将四川宁雅两属十四县及金汤、宁东两设治局划入西康管理，现接受事务，业已完毕，建省一切事宜，已经筹备告竣，请由中央明令建省，即于二十八年一月一日正式组府。”

1939年1月1日，西康省政府正式成立，省会设康定，刘文辉任主席，一个新的省份正式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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