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菜刀草帽去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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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月/文崔兵/图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经常去成都周边或附近郊县赶场的人，不算太多。本文作者当时是成都日杂公司一个经营部的年轻员工，他与同伴经常利用星期日或赶场天去周边乡镇推销日用杂品，既为当地人送去草帽、枕席、竹箩、筲箕、锅铲、菜刀等货品，也体会了各个乡场的热闹。

红牌楼正街市声喧哗

1978年6月，经过短暂的新员工集中学习后，我和20多个年轻同伴被分配到成都日杂公司青羊宫采购批发经营部。一窝蜂似的涌来这么多年轻人，使偌大且略显冷清的零售门店拥挤热闹起来，原本多是中老年员工的经营部仿佛变得年轻了，平均年龄直线下降，有人开玩笑说，青羊宫经营部应该改成“青年宫经营部”才对哈。

俗话说：人多好办事。尤其是多了走得跑得又跳得的年轻人，事情就更容易办了。经营部领导自然想到了这一点，授权团支部书记薛姐分批选带新员工，利用星期日或赶场天去周边乡镇推销日用杂品，也就是赶乡场。

我首次参加送货下乡是1978年10月的一个周日，到红牌楼赶场。从西门青羊宫到南郊红牌楼，起码十公里路。那时候坐汽车是不敢想的，赶乡场只有货搭三轮，人骑单车，全凭体力。秋高气爽，我们五六个新员工首批组队，由薛姐带领，一大早便拉着货物奔出老南门，沿川藏公路直向红牌楼。

红牌楼又称永丰场，因明嘉靖年间在正街一头一尾处立有两座红色牌坊而得名。这千里川藏线上的“第一镇”，由于距成都市区较近，故成为当年许多市民赶场的主选地之一。红牌楼1978年的模样，同川西坝子许多乡镇一样：一条狭长的正街穿场而过，青瓦木门的平房分列两旁；平日里清静安详，逢场时热闹嘈杂。

大约上午9点我们赶到红牌楼，正街上已是市声喧哗，人头攒动。农民把背篼、挑担、竹篮、布袋、鸡公车沿街排开，摆出鸡鸭鹅兔蛋与时令蔬菜等农副产品，从场口到场尾几无空隙；城里来的与镇上住家的小贩，有的推着自制售货小车，有的在地上铺一张油布，摆放着针线纽扣、鞋带手帕、木梳圆镜之类小百货，也挤在街边招揽买主。我们出摊的货物主要是草帽、枕席、竹箩、竹筷、筲箕、扫帚等竹草制品和锅铲、菜勺、菜刀、牛耳刀等家用铁器。这些既是日杂公司的传统经营商品，又因体积小、分量轻、不易损坏，便于三轮车运输，成了我们每次赶乡场的主打品种。

说起赶场，我还真有点“资历”，儿时曾多次跟随外婆到青羊宫外百花潭边的农贸市场采购。但此番赶场红牌楼，却第一次转换了身份，由买主变成了卖家。刚开始我还有点不自在，看到那几位当过知青的同事，面对赶场人潮大声吆喝，淡定自如，也就渐渐放开了。当天最好卖的是草帽。这种产自龙泉驿区柏合寺的草帽已有300多年历史，草辫掐制非常精细，高手掐出的草辫甚至细过火柴梗！据说曾有人用一对精品草帽换了一头牛，其价值由此可见。柏合寺草帽不单是成都的名特产品，在计划经济时期还是日杂公司的重点经营商品，公司业务科设有专人，常年奔波于柏合寺产区，负责草帽的设计、生产、采购和销售。

天气晴好又适逢周日，城里乡里来赶场的人很多，我们的生意相当不错，尤其是随车带来的十余顶柏合寺草帽居然全部售罄。初战告捷，大家都十分兴奋，一路欢笑踏上归途。

成灌路上蹬翻货三轮

红牌楼赶场效益良好，坚定了经营部领导组织新员工送货下乡的信心。那段时间，“几十里路脚不停，青羊宫到郊乡镇”便成了我工作的常态。一次到郫县犀浦赶乡场，很巧也是阳光明媚的周日。途中我见蹬着货三轮的同事小朱略显吃力，额上沁出了毛毛汗，于是主动提出换下小朱，让他轻松轻松。当我蹬上满载货物的三轮车后，立马感觉不好——车龙头又僵又涩，根本不听使唤，我很难驾驭，把车蹬得摇摇晃晃。那时，柏油铺就的成灌公路平坦但并不宽敞，仅为双车道，公路两旁各有一排行道树和一条小水沟，与田畦相隔。我在公路上“摇摆不定”，一辆卡车迎面驶来，喇叭按得山响。我更加紧张，乱了方寸，直直地向卡车冲去，大家都在惊呼：龙头往右拐！我赶紧向右偏转龙头，突然失去平衡，猛地侧翻在路边小水沟里，车上货物也掉落了好些。众人一番忙碌，把我和三轮车拉上来后，赶紧盘点“损失”，好在是侧翻，沟不深，仅仅浸湿了几把牛耳尖刀、几顶草帽外加我半边衣裤，基本算是人货无恙，有惊无险。大家松了口气，稍许定神，小朱替下我继续开路。我那湿了一半的衣衫，一路晒拢犀浦镇便基本润干。

赶乡场的日子并不总是充满阳光和温暖。1979年1月，为参加苏坡镇举办的商品展销会，老员工沈师傅带领我们几个年轻人，又冒着凛冽的寒气赶到那里，在街头摆开货摊，而且一连三天。那时似乎还没有啥子“温室效应”，加之又在相对空旷的近郊乡镇，轻柔保暖的羽绒服尚未普及，因此在露天尤感寒冷。我们的摊位摆在场口的一座桥边，河风刮来，缕缕寒气更是锥心刺骨，僵手僵脚。几个年轻人不停地走来走去，搓手跺脚哈气，聊以驱寒。一位姑娘戴着线手套也不顶用，三天下来，双手竟生满冻疮，又红又肿，骑车都握不稳车把。小伙子们看在眼里，不免生出怜香惜玉之情。

年轻人赶场颇有成效，以致领导们形成了思维定式。一次，团支部想组织团员和青年到青城山搞活动，某领导批准之后，给团支书布置了一个任务：每人背一把菜刀上山，活动之际顺便卖刀。把团支书惊呆了——二三十个小伙子大姑娘，都手握锋利明晃的菜刀出现在青城山，让人作何联想？不行喔，团支书面有难色。咋不行？领导脸露愠色。双方分歧明显，活动最终告吹。

鸡毛小店观看世界杯

1980年，经营部不再流动送货下乡，换成“驻点销售”。这年5月，应132厂相关部门请求，经营部在该厂西郊黄田坝生活区设立一个日用杂品销售点，我在首批驻点人员之列。厂方提供了厂俱乐部旁一间临街平房用作售货。当时的黄田坝虽有132这个现代化的大型工厂，但周边区域随处可见田畦农舍，在此驻点售货，感觉与赶场似无明显不同。日杂公司经营的商品中卫生纸尚属俏货，这种长近一尺、宽约三指，包装后形若长方木条的皱纹纸，在黄表草纸盛行的年代，尤受城市适龄女性青睐。该产品由日杂公司监制并专营，因产量有限常常脱销。有一次，经营部用汽车为黄田坝销售点运来一批卫生皱纹纸，店门口瞬间便围满了女工和家属，很快排成长蛇阵。不到半小时，装在运蔬菜用的特大号竹筐里的数百条卫生皱纹纸销售一空。我回家后把此事摆给邻居听，一位女士竟让我帮她代买几条。第二天到了货，我帮她买后，觉得一个小伙子带着这东西乘公交车有点尴尬，便用报纸裹了又裹装在塑料袋里，唯恐被人看见。

1990年7月，日杂公司在彭县隆丰镇举办为期5天的日用工业品下乡展销会，投放了卫生用品、塑料制品、陶瓷餐具、家用电器和水稻收割器等数百种商品，各下属单位派出大批业务人员参展。7月4日展会开幕，我作为公司信息资料编辑部的编采人员专程前往采访，目睹了主展场隆丰区供销社宽敞大院内热闹非凡的情景。

早晨从成都赶到隆丰即忙于采访，没顾上考虑住宿。直到吃晚饭，才想起当天是第14届世界杯足球赛半决赛日。我和两位同事很急切想找一家能收看球赛的旅店。可隆丰镇小，参会人多，当地稍微像样的旅店均已客满。寻觅再三，终于在偏僻处找到一家鸡毛小店，设施极其简陋陈旧，地面裸着泥土。亮着昏黄白炽灯的堂屋内，貌似店主的老汉闷坐在竹椅上咂巴叶子烟，浓烈的烟味熏得人直耸鼻子。本有些犹豫，但老汉身边方桌上摆着的电视机，牵住了我们的目光，一问居然还是彩色的。便以将彩电搬到我们房间看球赛为条件，留宿下来。我们压根儿就没想在泛着潮湿霉味的客房里睡觉，夜深时分，三个人分别斜靠在两张床上，背后垫着铺盖卷，六只眼紧盯着木条桌上的电视机。意大利与阿根廷两队为争夺决赛权而厮杀，比赛紧张激烈，我们一夜未曾合眼。当阿根廷队最终以4：3点球获胜进入决赛时，隆丰镇的黎明也即将来临。

身栖隆丰小客栈，眼观罗马大赛场，这有趣的际遇，为我在日杂公司赶乡场的经历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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