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春天的野花野菜

□ 赵力 文/图

每年春天，在明媚阳光与绵绵细雨的交相催促下，春天的脚步有些忙乱地赶到了天府之国。郊外，春雨滋润过的田野里、小路边、水沟旁，耐不住春风吹拂的野花，在郊外像变戏法般地先东一朵、西一朵，然后整片整片地给嫩绿的田野披上了一件件花衣，成为这个季节郊外抢眼的色彩。

与城市里人工种植的花卉相比，野花看上去往往显得更矮小、纤弱，不引人注目，并随时可能会被路人践踏或牛羊啃食；大多数野花也许永远与华丽灿烂无缘，它们在阳光下默默无闻地开放，不需要人们特意地赞扬，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它们就这样静静地为我们身边的世界添上一缕宁静的春之色彩，让我们真切地感觉到春天已经到来。

充满传说的紫花地丁

每年初春，我喜欢带上相机来到青城山脚的田野里，用镜头记录下野花转瞬即逝的美丽。罂粟科的紫堇是成都地区田野里最引人注意的，也是姿色最妖艳的野花。这种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大约有20-30 厘米高，粉嫩的淡紫色茎干上没有任何细毛，羽毛状裂开的翡翠色叶片在春风里摇曳，边缘稀疏地生长着细齿的肥嫩花朵，花瓣前端是粉红色的，向里就渐渐变为紫色，加上末端向下弯曲的花萼，看上去如同一位浓妆艳抹的时装模特。

堇菜科的紫花地丁，别名也叫野堇菜等，虽然比前面的紫堇晚开放一两个星期，但浓艳的蓝紫色五角形花朵，一点也不逊色。紫花地丁是早春开花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天府广场花台里常见的三色堇是它的近亲。中国拥有111种堇菜属植物，在成都我见过十多种。这种丛生的小草高10厘米左右，地上无茎，只有很短的地下茎。叶从茎基部长出，叶片舌形或长圆形，长3-6厘米，边缘略呈锯齿状，花朵为紫色，宽约20毫米，有5到7毫米长的细距，暮春时节花谢后会长出长6-10毫米的椭圆形果实。紫花地丁喜爱阳光、温暖和排水良好的土壤，因此最常见于成都地区丘陵地带的田野里。

在文人雅士的眼里，这种看上去娇艳的野花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川端康成在他的作品《古都》里，将两株紫花地丁与少女千重子和她自幼失散的妹妹苗子的命运交融在一起，贯穿整个故事。千重子在明媚春光中因两株紫花地丁而萌发的哀愁，给古城京都染上了一层忧伤的淡紫。《古都》中枫树干上的两个小洞里生长着的两株小小的紫花地丁，相隔只有大约一尺，却咫尺天涯，被枫树繁盛华丽的枝叶所掩盖，丝毫不被人注意，如同千重子和苗子。“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相识呢？”但要“在这种地方寄生，并且活下去……”。作品将娇柔的野花与高大的枫树对比，让两极对立的美相互依存，华美中流露出寂寥，表达出作者对造化无常的感慨。

紫花地丁分布非常广泛，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有关于它们的传说。希腊神话中有一个故事：伊俄（Io）是地中海某国公主，连爱神也为之侧目，当爱神和伊俄在草原上相会时被宙斯的妻子看到了，伊俄便匆忙地变成一条小牛藏起来。同样爱伊俄的宙斯为了让小牛吃草，就创造了紫花地丁。法国人赋予了紫花地丁更多的含义，拿破仑的追随者们曾随身携带它作为党派标志。1815年的3月，紫花地丁盛开的季节，拿破仑从流放之地厄尔巴岛返回巴黎时，女人们就身着堇色衣服并把紫花地丁的花撒满皇帝必经的路途。

四川民间也有一个关于紫花地丁的传说：有两位感情深厚的花郎结拜为兄弟，一天老弟的手指突发疔疮，红肿疼痛。老哥便带弟前去寻医，但无人能治疗。当他们经过一片山坡地时，满天霞光中，有一种紫草花在眼前熠熠生辉，老哥顺手掐了几朵放在嘴里嚼，觉得苦丝丝的，将吐出来的花瓣按在弟弟的手指头上。一会儿，弟弟感到手指头凉荫荫的，又过了一个时辰，弟弟的手指头竟不痛了。于是他们便采摘了一些带回，并捣烂糊在弟弟手指的手指头上，并用紫花草熬水喝。第二天早晨，弟弟的肿痛开始消失。两天后，疔疮竟全部痊愈了。 后来花郎们就根据它秸梗笔直像一根铁钉，顶头开几朵紫花，为其取名紫花地丁。中医认为紫花地丁清热解毒，可以用于疔疮热毒、痈肿发背等症，还可以治疗毒蛇咬伤。紫花地丁也成为了中药店里的一味常用药品。

通泉草与蓝精灵

在我了解的野花中，通泉草大概是性子最急的了，早在二月底，这些蓝紫色的小花便如七夕夜晚的银河，洒满了田埂水边，由于它们喜欢生长在潮湿的地方，所以叫通泉草。它的花非常小，只有4-5毫米宽，如果不是微距功能强大的镜头，我根本无法仔细观察它的模样。但在放大几十倍后，我发现这些小巧别致的花朵竟然是如此的可爱。城市里这些毛茸茸的小草，常常一丛丛出现在草坪上，如果不被人当作杂草拔掉，它们那蓝紫色的花朵会把草坪点缀得更加雅致。

它们的花冠分为上下唇，构造如动画片中精灵的拖鞋，又如大耳朵的米老鼠或者一只只花蝴蝶……只要你愿意对比，你会发现它们的花朵的确有趣极了。通泉草的花还有一个非常奇妙的自然现象，花的下唇瓣上有个叉状的柱头，当柱头顶端接触到花粉时会迅速闭合，要等十分多钟才会再分开，这就是植物学上所称的“柱头运动”。医典上说通泉草属于玄参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叫“六角定经草、白仔菜”，性苦寒，清热解毒，健胃，能够治疗消化不良等，甚至能够“除瘴气，疗治眼疾”。

在春寒料峭的成都第一高峰苗基岭（也叫大雪塘，位于大邑县）等高山上，我有时也会见到只有一两厘米高的通泉草，它们像垫席一样平贴着地面生长，以抵御强风的吹袭和伤害，它是一种顽强的小草，不求别人注意，不计较生长的地方，它们那些小小的花朵，默默地撒遍了春天的每一个角落。

偶尔，我会到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地寻找野花，发现高山的野花虽然各色各样，但多数种类却是平时很少见的紫色和蓝色，且富于变化。有一种蓝紫色的喇叭型小花，蓬勃而妩媚，像草地上璀璨的星星，越往高处爬越是密集，到3000米以上就是满山遍野了：热情奔放的青蓝，素净含蓄的浅蓝，幽远深沉的深蓝和有些神秘诡异的紫蓝，都在这里交相会聚，让人仿佛走进了蓝精灵的世界。此时，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身边是灿烂开放的各色蓝花，它们像一群精灵在山道边尽情嬉戏，召唤着人们。

“人间花木眼曾经，未识斯花状与名”。我发现这些花的花姿很有特色：大多数花托浑圆，花口外翻，像一口造型朴实的古钟倒挂在茎的顶端，也有的花下方细长，顶端张开，像一把精雕细琢的漏斗，还有的花萼与叶片非常相似，像一把精致的小勺……它们就是高山紫精灵——龙胆花！龙胆花是龙胆科龙胆属植物的统称，因“叶如龙葵，叶苦似胆”而得名。花生于枝顶端，外形像一口古钟，呈浅红色、蓝色或淡紫色。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它“性味苦、涩，大寒，无毒。主治骨间寒热，惊痈邪气，继绝伤，定五脏，杀虫毒。”据说它的根像龙的胆一样的苦，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名字。龙胆花是重要的药用植物，含苦味素、山酮类、单萜类生物碱，根部可供药用，是治疗风湿关节痛、潮热骨蒸等症的主药之一。

全世界约有1500多种龙胆科植物，我国有247种，成都地区约有30多种。多数龙胆花生长在海拔2000-4800米的高山地带，尤以我国西南横断山地区最为集中。由于生长在寒冷地带，为了适应严酷的高山气候，龙胆花会抓紧时间在短暂的温暖季节开花结果。为了躲避强劲山风的袭击，我发现它们的植株大多长得很矮小，贴地丛生，茎极短，最高不过四、五十厘米，叶片簇地而生，常形成莲座状。更奇特的是，它的花白昼开放，夜间闭拢，甚至晴天开放阴天闭拢，有时因为天气情况变化，一朵花一天之中要开合多次。

川西横断山脉是我国龙胆花种类最集中的地区。在这片沟谷纵横的土地上，生长着毛喉龙胆、蓝点龙胆、七叶龙胆、流苏龙胆、蓝玉管龙胆、无尾尖龙胆等许多种类，仅从名字就不难想象到它们的千姿百态，而要领受它的美丽，就得不辞劳苦跋山涉水，到山区寻觅。

除了这些，成都郊外春天常见的野花还有十字花科的碎米荠、菊科的变色苦菜、泽漆等等。发达国家常根据城市周围野花、蝴蝶等物种类群的变迁，研究环境以及气候变化，许多国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开始系统地记录当地野花的种类变迁。我们身边的城市郊外过去生长过哪些种类的野花，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了，但愿将来的人们能知道我们现在的野花。

悠悠野菜情

荠菜花则是一种小小的野花。从它那白色的四片对称的花瓣，不难看出它属十字花科。这种毫不起眼的两年生草本植物，由于可以食用，很早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诗经·谷风》和《尔雅》里记载：“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荠菜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历代诗赋里也不乏它们的影子，辛弃疾写有：“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姜夔悠闲吟唱：“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陆游面对荠菜留恋忘返：“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菜勿忘归。”郑板桥则有：“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清兴不辜诸酒伴，令人忘却异乡情。”苏东坡的“时绕麦田求野荠”，则描绘出一幅人们春天挖荠菜的情景。

在民间荠菜有好多名字，如菱角菜、枕头菜、鸡翼菜及雀雀菜等，大多来源于它们果实的外形。也许现代人早已经忘记荠菜了。我们只能从课本里那篇《挖荠菜》感觉到过去人们挖荠菜时的心情，不过繁茂的荠菜仍然年复一年地生长着，如果你有足够的雅兴，不妨到郊外去挖挖它们，感受一下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这项野趣盎然的传统，陶醉在大自然里，给枯燥的生活添上几分诗情画意。

石竹科的繁缕又叫鹅儿肠、鹅肠菜、鸡肠草，听名字你就不难判断，它是一种好吃的野菜。在日本它和荠菜、蔓菁、鼠曲草、接骨草、芹菜、白萝卜一起并称“七草”。因为这七种植物是春天发芽最早的草本植物，并被认为是药草，具有驱邪功能。日本人以吃七草粥的方式来祈祷新的一年里无病无灾，身体康健。在我国，鹅儿肠粥也一直被中医看作是养胃清肠的最好食品。据说过去人们在新年之初大吃大喝几天之后，便会吃上一碗鹅儿肠粥来恢复和调整肠胃功能。鹅儿肠还有不少其他的吃法，菜谱记载，采鹅儿肠柔软而多汁的幼苗或嫩茎叶洗净，先用沸水烫过一遍，再调和蚝油、辣椒酱等食用，味道极其鲜美。它还可以炒肉丝或煮蛋花汤，加入面粉团中做成烧饼等。除了可以吃，鹅儿肠同样也是药用植物，可以固齿、催乳、治头痛、肿毒等。鹅儿肠的植株外观非常奇妙，在生长过程中，它会把长长的叶柄由基部到枝梢，越变越短，让每一片叶子都充分接受阳光的抚慰。要是你想数数它的花瓣有几片，可别急着下结论，粗看可能是十片，但伏下身仔细观察观察，你会发现其实只有五片，因为大自然预先动了点小手脚，把它每一片花瓣从中裁剪了，不仔细观察就会看成十片。

蒲公英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野花了，但在成都郊外还有一种初看上去与它伯仲难分的野花，那就是黄鹌菜，它同样是黄色的，具有头状花序的菊科植物，也靠风传播白色圆球形花序上降落伞般的种子，许多人把它也叫做“蒲公英”。不过对比一下你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区别其实很明显：黄鹌菜的头状花序直径只有一厘米左右，比蒲公英4厘米左右的大型花序要小得多，再数一数花瓣区别更明显，它的整个花序只有10-15朵小花，蒲公英的至少有三四十朵，专业人士可以看看花序上的总苞片，反卷着的是蒲公英，没有反卷的是黄鹌菜。黄鹌菜也是一种野菜，它的幼苗和嫩叶略带苦味，烹饪时可先用开水烫烫，再加调味料凉拌或者炒着吃，它的花可酿制酒，连它的根也可以生吃、做成泡菜或切片炒肉等。菊科中的野花不少，苦菜也是其中一种。不过，我国称作苦菜的植物有好几十种，包括苦荬菜属、菊苣属、苣菜属、莴苣属等。

古书上记载的苦菜别名更是五花八门，如《诗经》里的“苦”，《原雅释》则有“荼”，《晋书》叫“苦荬”，《本草纲目》叫“天香菜”，《嘉佑本草》的“苦苣”，《农政全书》的“天精菜”……多达二十多种。苦菜很早就被发现有药用价值，《神农本草经》里介绍说“苦寒，主治五脏邪气，厌谷胃痹，久服安心、益气、轻身、耐老”。李时珍也说：“苦菜即苦荬也，家茎中空而脆，折之有白汁。……如初绽野菊。” 现代医学证实，苦菜中含有甘露醇、蜡醇、胆碱等多种有效成份。它对金黄色葡萄球菌、绿脓杆菌、大肠杆菌和白血病细胞有抑制作用，可以治疗口腔炎、胆囊炎、慢性支气管炎等各种炎症。苦菜外敷也可以治疮疖痛肿、刀伤、烧伤、蜂蛰、蛇咬伤等。

我国各地都可以见到苦菜，人们食用苦菜已经有二千多年的历史。过去又叫它“穷人菜”，穷苦人家常用它度过荒年。苦菜味道的确有点苦，不过经加工处理，吃起来还是别有风味。烹饪时可以取鲜嫩的苦菜，洗净后用开水烫一烫，再揉去汁液，用猪油、香油加辣椒炒着吃，可增进食欲。苦菜的营养价值也不错，据测定，每百克鲜菜中含蛋白质1.8克，糖类4.0克，食物纤维5.8克，钙120毫克，磷52毫克，以及各种维生素、锌、铜、铁、锰等，苦菜中所含维生素C和胡萝卜素的量分别是菠菜的2.1和2.3倍。医学研究证明，苦菜中丰富的铁元素有利于预防贫血，多种无机盐和微量元素有利于儿童的生长发育，还有助于增强机体免疫力，促进大脑机能。看来苦菜真是野花中的一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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