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过江南

满眼春色任雪梅摄于三郎镇●季爽

自少年时代起，江南就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一个梦。

十里荷花，接天莲叶，还有穿着碎花布衫坐在船头采菱的少女。

窄窄的小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还有从小巷深处款款而来的姑娘。

红肚兜，油纸伞，以及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丁香。

还有灵动的图画江南，厚重的人文江南。

……

车到周庄。

熙熙攘攘的人群，沸沸扬扬的噪音塞满了市河两岸飘着一股臭豆腐味和鱼腥味的小巷。春天已经到了，可我遍寻不着那绿如蓝的江水。

看不见依依宋水，也未曾体味到孑遗的唐风。“轿从门前进，舟自家中过”的张厅和沈厅依然缄默，承受着挨挨挤挤的游客，噼哩啪啦的闪光灯，高低错落的北腔南调，还有更多的想沾沾沈大老爷财运的一双双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的白的，胖的瘦的，指甲缝里有污垢的和没污垢的——在两座明清老宅的这里那里摸搓着蹂躏着。彼时彼刻，他们也许忘记了刘昌《悬笥琐探》中所说的“沈万山家在周庄，破屋犹存，亦不甚宏状，殆中人家制耳”，更来不及细想沈万山虽富可敌国享尽荣华，可最终不免流放边陲，客死他乡。

双桥，贞丰桥，富安桥等静静地横卧在银子滨和南北市河上，全福寺的钟声照旧鸣响，狭窄的河道上传来了阵阵橹声和咿呀的歌声。这时候应该再来点微风，来点细雨。傍晚时分，一切如约而至。似乎让人不得不感叹：风景这边独好！可当我在鼎沸的人声中挤出攒动的人群倚靠着南湖边的老水车时，我想，这就是我要的周庄么？倘若陈逸飞先生还在的话，此情此景中还能画得出他的《周庄》他的《故乡的回忆》吗？

换个场景，无锡太湖。

淅淅沥沥的细雨中，站在游船甲板上年近半百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所谓的水天一色、烟波浩渺。遗憾的是，偌大的湖面没有点点帆影。本想故作深沉酝酿酝酿一点诗情，可细一打听，渔帆可以有甚至唱晚也可以有，但要出不止一点血——我的那点遗憾连同来不及挤出的诗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上得鼋头渚，一众同行纷纷在景逸先生濯足处留影（此处标明是“最佳拍摄处”），争先恐后往神鼋背上扔硬币。当然我也拍照我也扔币——不敢说未能免俗，只因我本俗人。伫立鼋渚放眼望去，北边岩石上的“横云”、“包孕吴越”几个大字近在眼前，远处的三山仙岛在烟雨中逐渐模糊，更不见了泛舟远去的范蠡和西施。

无锡城中心，阿炳故居和东林书院隔街相望。夜幕下看不清阿炳雕像的面部表情，但他身后历经百年沧桑的无锡县图书馆和他脚下一本硕大的乐谱赫然在目。同近旁喧闹的步行街比起来，故居和图书馆显得格外冷清萧索。东林书院的院墙弯弯曲曲，一蓬蓬竹枝伸出墙来惹人怜爱。透过低矮的墙头，石牌坊、东林精舍、丽泽堂等依稀可辨。特别是它油漆斑驳的大门配上昏暗的灯光，更让人觉得厚重沧桑，肃然起敬。

我不想说仿佛听见，只能说我真的听不见琅琅的书声和如泣如诉的琴声，我唯有默默地鞠个躬然后掉头而去。

好了，该去西湖了。

小雨依旧淅沥，微风依旧低吟。据说这是把玩西湖的上好时机。

信步苏堤，桃花还躲在花蕾里，柳枝倒是在风中摇曳，只不见了春的颜色。听不到咿呀的吴侬软语，空气中弥漫着导游们的解说声和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满眼全是一顶挤着一顶的伞盖，可我再也找不着从岁月深处走来的那把油纸伞了。此刻我第N次领略到什么叫人潮涌动什么叫游人如织。

西湖的水虽未见底但还清澈，一如湖面吹来的风，让人多少有点心旷神怡。

极目远望，雷峰塔矗立在夕照山边灰暗着，显得那样孤独。巍巍双峰山色空濛，南北对峙。想起清人袁枚所言“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真为自己无法前往栖霞岭麓的岳王庙和三台山脚的于谦祠而懊恼。

雨一直下着，船一直走着。这时按理应写“游船过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波光潋滟，涤尽人间嚣尘”之类，可除了远远地向长桥断桥、平湖秋月和孤山及湖中三岛行注目礼外，我看不见柳浪，听不到莺啼，赏不到曲院风荷，也不曾听闻南屏晚钟。传说中的西湖十景大多只能“远眺”，至于被称作西湖三绝的汪庄、刘庄和环碧庄更是在视线之外。缘由只有一个，在导游的催促下，上船，兜一圈，上岸。可以说一顿饭的时间，我们掠过西湖。

离开时，透过车窗，透过迷蒙的细雨，我向西湖投去深深的一瞥。别了,西湖。

别了,江南。我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江南！还是把你留在经典里，留在梦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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