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弓山之殇

站在石弓山顶凌乱的石块上，老医师耿芝清满脸忧伤

□本报记者 殷艳萍

石弓山，名胜古迹多处，位于涡阳县石弓镇境内。2008年石弓山采矿权被拍卖。

石弓山在一点一点消失，她汉朝的冢、唐朝的庙，她神话的景、鲜活的物，在轰隆声中零落。

昔日盛景难现

一个细雨飘飞的下午，老医师耿芝清费力推车行走在大片的石子上，曲折前往石弓山顶。没有蔓草湮路，只是石灰弥漫，不宽的山路旁，开采过的深沟似悬崖峭壁，有种心惊。

到山顶后，指着脚下的斑斑石痕，耿芝清说，这儿曾经屹立着一座寺庙，叫法云寺，也叫泰山庙，是可以称得上石弓山灵魂的一座建筑。

法云寺，千年古刹。史料记载，其建于唐朝贞观年间，迄今已1300多年，坐落在石弓山中峰之巅。历年来，法云寺是佛教活动的场所，鼎盛时期有庙宇四处，房屋百余间，僧侣上百名，信徒数千人。历经战争和文革后，法云寺遭到严重破坏，只余下不到十间厢房。

虽遭破坏，却依然是附近村民向往之地。每年春节，庙会在此举行，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或观看活动的村民近万人。

“重建法云寺！”这是2006年村民听到的让人振奋的消息，于是踊跃捐款至数十万元。年底，几间残留的厢房被推倒，一座新寺在村民心中冉冉升起。

“重修法云寺等景观，构建‘旅游石弓\’。”一度被作为镇政府人代会上“树立政府新形象”的十二件实事之一，并赫然写在第二件的位置上。

推倒厢房时，汉代墓群显露在世人面前，完整出土的文物达25件，有铜镜、陶仓、铜矛等，这些都被耿芝清详细记录下来。

怀揣焦急和欣喜，村民等待了两年。

两年后，等来的并不是重建法云寺，而是石弓山被拍卖的消息。于是，许多挖掘机开进了石弓山。

就这样，钱捐了，地基打了，还没等到建，山顶平了。

站在这个被推平的山顶上，耿芝清指着不远处一个凸出的地方说，那也曾是一个小庙，还有那里、那里……不管他怎样描述着曾经的面貌，曾经的热闹场面，可现在已找不到任何痕迹可以感受，那些过往的情景，存在记忆中。此刻，脚下只是凌乱的石块。

遗履桥、嵇康墓、陈抟卧石、黑沙河倒流水、两山夹一桥和万宝泉等，也是石弓山著名的景点，因各种因素，有的被破坏，有的已消失，只有少量保存完好。这些或在文学史上，或在人们心中都有一抹重彩的古迹，随着山体的开采，不知是不是第二个“法云寺”。

一个有历史、有景点、有传说、有文化的石弓山，或许不用太长时间将成为记忆中的凭吊。

最后一位和尚

滕江下山了。

滕江是法云寺最后一位和尚。七年前，几个年轻人到寺里烧香，发现了从床上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的滕江，把他抬下山来。此时滕江已78岁，生活不能自理。

滕江原名叫耿士清，石弓镇人。下山后，由哥嫂照顾。

在他哥嫂简陋的小院子里，记者见到了滕江：85岁的老人，佝偻着腰，双目失明，头戴黑色僧帽，身穿黑袄、毛裤，敞着怀；双手搬着一个高凳子，走一步挪一步，左手拎着一个小塑料桶；板凳上两头白亮，几年来，滕江就是靠着板凳这双“眼睛”走路的，那两片白亮是他走过的路的印痕。

滕江20岁时就在法云寺出了家，和寺相伴58年。法云寺的种种还历历在目，那五彩泥塑、壁画和石雕，那笑容可掬和横眉立目的佛像，或让人笑逐颜开，或令人心惊胆寒；那巍峨的大殿、慈善的观音，还有“妙悟”、“妙道”两位住持，几位师兄弟，等等，等等，在滕江脑海中鲜活着。滕江还记得，大殿塌了，厢房破了，有人圆寂了，有人还俗了，只有他还在寺里守着。可是，有一天，他也不能在寺里住下去了。下山后，滕江并没觉得自己是在还俗，他依旧戴着僧帽，念着大悲咒，烧着佛香。可是，有一天，他眼睛看不见了，他不能给佛祖敬香，于是央求着哥嫂帮忙上香。僧衣不御寒，他穿上了笨重的黑袄和毛裤，每晚依旧念着大悲咒。

他居住的屋子，基本没什么摆设，气味刺鼻。提到法云寺，滕江哭出声来，干瘪的眼睛已流不出泪水，“我想回去啊，寺啥时能修好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说自己不能走，如果眼睛能看得见，非要到山上看看不可。他不知道，没人修寺了。他以为僧去佛永存，庙毁山犹在，如今山不在了。他边说边捋起裤脚，用手使劲抓着，鲜血流了出来，他还是不停地抓，可能太痒了，可能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他满手血。

13次请愿

大年初一头一天，大家都来逛大山；大山上真热闹，男女老少都来到；都来到都来全，先给大家拜个年……

这几句快板还回响在耿芝清耳旁，两年以前的春节庙会上，耿芝清总是带着他的民间艺术团，来到残破的法云寺前表演节目，总是有很多人观看，人山人海的。石弓山被拍卖后，表演也暂别村民。

耿芝清小时候，常在山上玩。那时他还不知道遗履桥、嵇康墓、陈抟卧石有什么意义，只知道黑沙河倒流水和万宝泉挺有意思。日子平静地过着，年幼的人慢慢长大。忽然有一天，耿芝清发现，大山在心中就是一位母亲，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可跑过来诉说，每天一抬头看到大山，心里总有种踏实感。他还记得，当要捐款重建法云寺时，他毫不犹豫拿出1万元。

当听说山被拍卖了，耿芝清萌发一个强烈的念头：救法云寺。他整理出一沓材料，写了一份保护法云寺的请求报告。2008年10月13日、23日、28日，11月7日、10日、12日、24日……他带着请求，先后13次到镇、县和市相关部门奔波着，每一次都清楚地记在日记上。不知道法云寺会有怎样一种命运，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有什么结果，他还打算继续上访，不在乎花多少钱。

“说句心里话，大山是俺的家，山中的法云寺已经倒塌，说句实在话，大家都想建……”歌声从耿芝清口中发出，随着一阵轰隆，又一阵轰隆，都飘散在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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