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 菊 ◎李莉

其实去年就想写一写亳菊的。

心中始终有困惑解不开，它是中国四大名菊之一，是以亳字命名的药材，这样极具地理标志性的特产，却未能入选有名的亳州三花。是因为它没有牡丹那见过大世面的雍容华丽，少了芍药那旖旎缠绵的风情，或是欠缺了桐花的飘逸大气？

它的花小而质朴，但数朵形成一簇，数簇开满一株，千万株齐放，端的是揽芳华，醉秋色，摄心魄。

秋高气爽日，天地疏朗时，成千上万亩菊花盛开，如雪海如仙境，晔晔煌煌，蔚为壮观。田野间如油画般浓墨重彩，漫天遍野恣意泼洒那种排山倒海的美，明亮着蓝天闪亮着人眼，点燃着希望灿烂着季节。

花开时节动全城，游人无不醉芳容。

这是一年中花儿绽放的最后季节，美女们岂能错过季节绽放美丽？去年我也约上三五好友，换上美丽的衣衫，画出迷人的妆颜，披上五彩的丝巾，露出最美的笑脸，与花儿争奇让世人惊艳。丝巾飘飘，裙角飞扬，拈花一笑，人比花娇，此境此景，何其欢畅。

兴尽欲归，偶遇采菊人，清一色银发老妪。个个用颤巍巍的手将菊花一朵一朵认真摘下，小心铺平，珍视如至宝，呵护似明珠。

“摘一斤能挣多少钱啊？”

“一斤五毛钱。”

“那一斤有多少朵？”

“当然要几百朵了。”

“一天能摘多少斤？”

“差不多四五十斤，能挣二三十块钱呢。”

所有人都惊到了，一斤鲜菊花至少有500朵花，四十斤就是2000朵，一天的辛苦，换来二十元。

为了写亳菊，我做过功课。

我知道，辛苦的摘菊花过程其实是最轻松喜悦的环节；我知道，亳菊在未发芽破土之前就要选种治土，插标记录；我知道，分秧栽种之后劳累更甚，防旱防涝，掐叶接枝，捉虫防病，防雨淋、忧霜打，从晨到昏，从春至秋无一刻之闲，真是“竭尽劳力而俟天工”。

她们面庞黝黑，皮肤粗糙，皱纹密布，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双手，全都干裂嶙峋布满口子结满老茧。

可为什么，她们的笑容那么甜，那么欣慰、满足、欣然？

几次拿笔，几次放下。

我知道，我想写的是空灵洒脱的文字，我想写坐拥菊田“把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想写“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的超然；想写美女菊间撷芳，宛如钟会所述以西施、毛嫱之姿，抬纤纤素手，露玉臂香腕，承以轻巾，纳以朱唇，抚弄菊之芳荣的迷人。

可我写不出来。

那饱含沧桑的皱纹，受伤老迈的双手，还有那灿烂满足的笑容让我写不出来。

亳州三花——牡丹、芍药和桐花，哪个需要花费如此的辛劳，不照样美丽迷人颠倒众生名利双收。而亳菊呢，付出如此多的心血，辛苦了一年换来的只是平庸之花姿、中等之利润，凭什么入选？

转眼又到亳菊盛开时，友人从合肥来访菊，带着一个灵动俊秀的小男孩，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乡野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好奇热爱，欢呼雀跃地又是喂鸡喂鹅，又是牵羊寻猪，全然不怕脏臭。得知亳菊可以去火明目，急急要采回献给从小照顾他的姥姥。

我心疼他：“农村的小鹅小羊啊都脏脏臭臭的，别熏坏了你；还有啊，摘几朵就行了，别把小手弄伤了。”

他大睁着漂亮的眼睛：“我不觉得脏啊，它们都好可爱，城里面见不到的。弄伤手也不怕，农民伯伯天天摘都不怕，我也不怕的，而且姥姥知道是我亲手摘的，会更加开心的！”

他的小手白皙柔嫩，皮肤吹弹得破，这样如玉的小公子与亳菊相映，才是我要的画面。与去年那黑肤，那皱纹，那老树皮般的手是如此的反差强烈。

可那笑容为何如此神似？都是那么真诚灿烂。

我蓦地眼前一热，醍醐灌顶。是的，简单真挚的情感是亘古不变一脉相通的。他们天然不会世俗不会清高，不会把劳动分为三六九等，不会认为辛苦劳作是令人羞愧被人看不起，有的只是那份沉甸甸的希望，有的只是那份对土地的真心深爱。

人养花，花如人。亳菊就像这些朴实的人们一样，不管什么亳州三花的虚名热闹，忍受着默默扎根成长的痛苦酝酿，经历着从春到秋的风霜沧桑，虽百折而不回，虽受挫而自强，去等待盛放，收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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