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封禅地，何处是肃然

肃然山，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其之所以屡见于经传，盖因汉武帝登封泰山祭天后，下禅于此山祭地。封禅，是古代帝王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时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封”为祭天，多指天子登上泰山筑坛祭天；“禅”为祭地，多指在泰山下的小山地祭地。

一

司马迁《史记·孝武本纪》记述了汉武帝封泰山后禅肃然山之事：“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意思是，汉武帝在泰山举行封山大典之后，第二天，从泰山北面的道路下山，于丙辰日，在泰山下东北方向的肃然山上开辟场地祭地，并施以祭祀后土的礼仪。在封禅过程中，天子拜见天神、地神，穿黄色衣服并在祭祀全过程中演奏音乐。用采自江淮一带的三棱灵茅作神垫，用代表五方的五色泥土混杂起来加在祭坛上。

对于肃然山所在地，古代有邹平长白山、新泰梁父山等不同说法。对此，明末清初名儒顾炎武在其《山东考古录》对肃然山所在地作了辨析：“服虔云：‘肃然山在梁父。\’按：梁父县在今兖州府泗水县境，是泰山之南，与本文东北不合。《酉阳杂俎》云：‘长白山，古肃然也。\’亦非。按：《史记》：‘帝以乙卯封泰山，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明日，即丙辰也。本日下山，本日行礼，必在三五十里之内，不当远至长白山也。《魏书·崔光传》：\‘弟敬友，尝置逆旅于肃然山南大路之北，设食以供行者。’今泰安州东关往北七十里，地名王许保。其北有山，碑云：\‘古宿岩山’，恐即肃然山也。又按：光武\‘以二月二十二日辛卯封泰山，夜，下山。明日，百官上寿。暮宿奉高，三十里。明日发，至梁父，九十里。二十五日甲午，禅梁父。’则谓肃然在梁父者亦非。”从中可以看出，肃然山在泰山东北方向，当在莱芜境内而不会在他地。

二

关于莱芜与肃然山的关系，一些权威史书作了记述。如，《水经注》：“汶水自莱芜，又西南径嬴县南，又南至奉高。或云：莱芜县北二十里有故嬴城。肃然山，州东北七十里。”《金史》：“莱芜有肃然山、安期山、嬴汶水、牟汶水。”《读史方舆纪要》：“肃然山州东北七十里。《史记》：武帝封泰山，下阴道，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是也。其东南即莱芜县界，山势巍峨，对之肃然，因名。”《大清一统志》：“肃然山，在莱芜县西北六十里。”……

肃然山在莱芜境内是毫无疑义的，然而，在具体到哪座山上则又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是寨里镇境内的羊丘山，有人则认为是大王庄镇的孤山。

明嘉靖《莱芜县志·地理志·形胜》：“杨丘山(即羊丘山，下同)，在县西北五十里，世传杨六郎隐居于此，见有故城可证。”“肃然山，在县西北五十里，泰山之麓，其势巍然，汉武帝丙辰禅此山，如后土礼。”

清康熙《新修莱芜县志·封域志·山川形胜附》：“肃然山，在县西北六十里……泰山之东麓，其势巍然可畏，按史，汉武帝……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即此。”“杨丘山，在县西北五十里。旧志，昔有杨郎隐此，其故城遗迹尚存……”

清光绪《莱芜乡土志·山》：“在县西北六十里，王许保，一名杨丘山。”

清宣统《莱芜县志·地理志·山》：“杨丘山，在县西北五十里旧寨区。”“肃然山，在县西北六十里旧寨区，泰山之东麓，《史记》汉元丰元年封泰山，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即此。”后世志书关于二山的记载，沿袭清代“县志”。

从上述莱芜历代志书记载来看，除清光绪《莱芜乡土志》之外，其余均记载羊丘山与肃然山为二山。记载肃然山与羊丘山为一山的《莱芜乡土志》，在其只言片语中也疑似出现了错误：羊丘山“在县西北六十里”，实际上此山在莱芜老县城五十华里处。

羊丘山与肃然山之所以出现混淆，大概是因为受上文所引顾炎武“王许保。其北有山，碑云：‘古宿岩山\’，恐即肃然山也”影响。因为有“王许保”这一地名，人们便把几个王许村附近的羊丘山看作为肃然山。顾炎武的这句话让人理解起来有些含混不清，王许保“其北有山”，是王许保这一机构所在地的北边还是整个王许保境外北边“有山”？再者，“恐即肃然山也”，顾炎武也未作肯定，只是一种猜测。

县志作为一种记载本地历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物产等的专书，其权威性是不言而喻的。莱芜历代县志记载肃然山在县西北六十里(明嘉靖《莱芜县志》载肃然山“在县西北五十里”，同时记载羊丘山“在县西北五十里”，恐误)，以莱芜老县城所在地为圆心，以六十里为半径，向西北方向搜索，大王庄镇的孤山便跃然于眼前。而此山也正在泰山的东北方向，与《史记》之记载吻合。

三

9月22日，带着种种疑问，笔者前往大王庄镇的孤山进行探访。

孤山是位于大王庄镇政府驻地的一座小山，从平地拔地而起，与其它山丘毫无干连，即便下部山体已被村庄遮挡，但掩饰不住其巍峨挺拔的雄姿。山上树木苍苍，阴翳蔽日。山体松软，在一些山体切面上很难见到生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些年当地村民在山上挖了许多十几米深的姜井。这种山体在莱芜境内是较为罕见的。此行我们本欲去山顶寻找一些历史信息，怎奈此山已被人承包，在山顶周围围上了铁丝网，无法进入。

带着些许遗憾，我们在山脚处见到了82岁高龄的高立义老人。据高立义老人讲，以前山顶平整，山顶周围砌有石堰，所用的石头都是从几公里之外运来的青石。石堰内部有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天然土壤。此外山顶上还有五种颜色的石头。“文革”时期，石堰被拆除，石头被挪作他用，他是当时从山上往山下搬运石头者之一。

高立义老人不经意的几句话，让我们如获至宝。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土，应该是史书上所称的“五色土”。这种五色土有着丰富的华夏传统文化内涵：代表东、南、西、北、中五方，金、木、水、火、土五行，青帝伏羲、赤帝神农、黄帝轩辕、白帝少昊、黑帝颛顼等五帝……以“五色土”来表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用各大搜索引擎搜索“五色土”，均会出现汉武帝禅肃然这一历史事件。

我们认为，高立义老人所说的山顶石堰，应为汉武帝禅肃然所建的祭坛，“五色土”乃《史记》所载“五色土益杂封”，即“用代表五方的五色泥土混杂起来加在祭坛上”。

种种迹象表明，孤山就是史书所载之肃然山。

对于高立义老人所说的山顶上五种颜色的石头，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现象于史无载。是人们无意置于其上，还是特意而为之？若是特意而为，又有何寓意？查阅相关史料后，我们进行了大胆的推测：

汉武时期，黄河中下游水患频仍。《汉书·武帝纪》：“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资治通鉴·汉武帝元光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频繁持久的水患，给黎民百姓带来灾难的同时，也让大汉江山受到威胁。汉武帝前辈、汉高祖之孙淮南王刘安的《淮南子·览冥篇》云：“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汉武帝对此笃信不疑。元鼎四年(前113年)六月“天子曰：间者河溢，岁数不登，故巡祭后土，祈为百姓育谷”。对于自然灾害，汉武帝要以祭祀后土来求得上天的佑护。元封元年(前110年)四月，汉武帝禅肃然，祭后土，祈求五谷丰登。他采用传说中“女娲补天”的材料，在祭坛上设置五种颜色的石头，以求“补天”，驱除天灾。孤山上的五色石，应与汉武帝在此祭祀有关。

如果这种推测成立，定会为研究我国古代祭祀制度增添一个新的课题。

在孤山周边区域，发现了较为丰富的遗址遗迹，多呈现周至汉代文化特征。诸如大王庄村东遗址(面积达150000平方米)、大王庄村北遗址(面积18000平方米)、西上崮遗址(面积19000平方米)等等。这些遗址除出土大量汉代以前陶器标本外，还出土过青铜鼎、象牙龙凤梳、玉琮等极其重要的珍贵文物，足见在汉代以前，这一带就是泰山东麓人烟兴旺、经济发达、交通便利的重要区域。这也是孤山即肃然山的一个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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