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那么爱黑管

王弢去年十月在故乡城市音乐厅举行《从贝多芬出发》独奏音乐会 王弢/供图

有一次，记者问我：您最喜欢的演出地点是哪个音乐厅？

当时的我，按照访谈的标准答案进行了回复。可我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或是难忘的，都是没办法在一个访谈里回忆的。

要知道，黑管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乐器，它陪我走过的路，不只是琴房到舞台那么狭窄。

2007年，我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选秀，为了把这个生僻的乐器介绍给大众。在那个舞台上，拿起黑管演奏过之后，我就退赛了。离开了喧嚣的大众娱乐，我去了那时候还没有完全开发的涠洲岛，住了一个月。住在铁皮房子里，白天写书，退潮的时候，面向大海吹一两个小时的黑管。傍晚时分，红色的夕阳很快就沉入海底，在我还没有演奏完斯特拉文斯基《无伴奏三首小品》的时候，海面就变成了深蓝色。那时候，我每天都会迎着海风，再吹一曲德彪西的《狂想曲》，每一次船家夫妇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归航。他们就坐在船上的小板凳上听我演奏，永远记不住德彪西，却永远都要等我练到海岛擦黑才下船，一起回到住地。

2017年，应友人之邀，去京都学禅。住在离京都塔不到三千米的阁楼里。楼顶是练琴的天堂，到了晚上，京都站的列车还在穿行，五彩缤纷的京都塔也已亮透，拿起黑管放肆地吹一阵子，睁开眼，满是心旷神怡。偶尔在修禅的间隙，应邀奏上小曲一首，竹林的气味被山风带入室内，大有一种不可形容的感动。音乐和人，合二为一。

前年，陪着妻儿带着母亲去巴塞罗那，傍晚时分，海面还在燃烧，人群还在踏浪，我们一家四口站在房顶，聊着过去和未来，我拿起乐器吹奏，母亲、太太、儿子专注地看着我，被斜阳包裹、被海的味道侵袭，这难道不是一个人最好最好的舞台吗？

我没有办法一一罗列那些让我难忘的舞台和音乐厅，我只是知道，黑管成了我长大路上最好的朋友，帮我倾诉替我表达，为我填补内心的孤寂，在我最需要和亲密关系的人分享我自己的时候，黑管随时都在。

成长是一个容易遗忘的过程。我们常常忘了当初的悸动，想不起那些年的心动。

人们发明相机，让记忆定格。

人们书写文字，让往昔不灭。

人们泼墨绘画，让动情变为永久。

所幸，我有黑管，陪伴我成长，只要拿起来，这些年，黑管陪我走过的地方，难忘的场景就历历在目，比比皆是。音乐，是最容易让人产生共情的艺术之一，也是最能让我们回到岁月现场的情感产物。

所以，当你拥有一件可以随身携带并演奏的乐器，你就拥有了狠狠拥抱过去的武器，你就能体验到时间的力量。

作者系著名单簧管演奏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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