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插画我清楚记得1968年廉州城那个闷热的夏天,我们街的西门江段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有人扔银元。
那天早晨我走出家门去学校,一群孩子一阵风似从街上跑过,嘴里吵吵嚷嚷着“去摸大洋”,人越跑越多,我也跟着跑。到上新桥的时候,见到桥上桥下都是人,桥上的人凭栏往下看,桥下的人弯着腰泡在水里,上游几个码头和桥下都挤满了人,大家好像在探寻摸索什么。我问人家是怎么回事,答是有人大清早往西门江里扔“袁大头”。我眼前闪过电影里有人拿银元的亮晃晃的镜头。桥上还有人说,谁摸到多少,交到居委会去了。我一眼看到孙七、孙九和几个孩子也在江里,我就喊:九哥,摸到没有?孙九抬了抬头说:摸到了,摸到一个狒狒!大家都笑了起来。我看了一阵上学去了。等到中午放学回家经过,桥下还有人摸。我于是脱下衣服跑到桥下,和大家一起摸,摸了半天,只摸到了一些螺蛳、河蚌。我问旁边的人有人扔银元是真的吗?回答说听说有人摸到了,不知是真是假。我摸了一阵,当然也是什么都摸不到,就上岸走了。
摸银元这件事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我一直认为这件事是假的,是有人造谣。可是在几十年后的2017年9月,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旧事重提,有人问,当时有谁下到水里摸银元没有?好几个人都说去了,没摸到。一位姓刘的同学却告诉我,这件事是真的,他当时摸到了十九块银元,交给了我们的班主任。我吃了一惊,这件事居然是真的?我家和他家隔西门江而望,只是他家在下游一些。我经常找他玩。他家在一栋青砖大瓦房,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房子后面有一个石砌的码头,从码头到上新桥有几百米,码头旁有两棵高大的皂角树。我到那里打过皂子,把皂子剥开,可以洗手洗衣服。
我追问他摸银元的情况。他说,桥头有没有人扔银元他不知道,他摸银元是在他家后面的码头上,他们摸到银元后,引起轰动,很多人下河,他都上岸了,还不断有人下河。我恍然大悟。这件事情是真的,只是在传的过程里放大了若干倍,最后离事实越来越远。他说,那天天刚亮醒来,朦胧听到江边有人大喊,有人奔跑。他急忙跑到屋后面,看见有十几个人从码头下到水里,说是刚才有人拿着满罐子的大洋,在码头上往江水里扔。他也跟着下到水里,往水里摸。好在江水浅,没多大功夫,他摸到一块,接着又摸到一块。好几人都摸到了,拿出水面给大家看,白亮亮的刺眼。结果没多久他摸到了十九块,再摸没有了,他就上岸了。银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爱不释手,每天回家都要拿出来玩一阵子。但有一天被他父母亲看见了,他父母都是胆小怕事的人,就叫他拿到学校去交给班主任老师。
他说当时父母亲把这事看得很严重,吩咐除了老师谁都不要告诉。后来想起来觉得很可惜,现在只是想问问老师,当年他的十九块银元交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自己藏起来?但是不好意思开口。他说这话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就坐在大餐桌对面,满头白发。有同学对他说了刘同学的意思。老师说,哎,我可交给学校了。当时同学们交给我东西的可不止你一人,交的东西五花八门,除了银元,还有菩萨、观音像、外国小说、旧书画,我一件都不敢留,都上交了。有同学问,学校交到那里去?老师说,交到镇里了。现在想想,那个拿银元扔进西门江的人,后来想起来心里会滴血吧。刘同学说,一罐子银元少说也有几百个,后悔是肯定的,但当时要是被人抄家抄到了,那也是不得了的事。
摸银元的风波没过多久,满街的人都说西门江里有金子,叫大家捞金子去。这事怎么传开来的呢?有人说是摸银元的时候,有人拿畚箕在沙子里淘,结果淘出了金闪闪的沙粒。还有人说有一只船从上游驶来,驶驶停停,船上有人下水拿筛子捞沙,说沙子里含有金子,还有一个说法是从南流江传下来的,说南流江都含有金沙。这一下西门江轰动起来了。从我们街的江段,到上新桥,再到下面的旧桥(也就是惠爱桥),西门江两岸各码头水浅的地方的都是人头攒动。再下游就看不到了。男女老少用畚箕在江水里捞沙,在江水里淘沙,清清的江水变得浑浊不堪。
我们街上最早下河里淘金的是一个叫湛江佬的外来户,一听说这事,就带着老婆孩子下到上新桥下淘金,还对人家说,快去捞金沙,捞到了交到银行去,肯定可以换钱。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淘上来的是金沙呢?他回答很巧妙,说,如果不是,满江的人都疯了?于是街上除了上班工作的,有一点空的人都纷纷到江里面淘金。
我有了上一次摸银元的教训,对这事变得半信半疑起来,我站在江边一个码头上看了一阵,为了看清楚一点,又走进江水里看。淘金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泡在水里,弯着腰,把沙子挖到畚箕,然后端着畚箕像淘米那样,在水里来回筛动,筛一阵,用手搅一下,让江水洗去一些泥沙,接着再筛再洗。渐渐地,泥沙越来越少,沉淀在畚箕底部,薄薄的一层“金沙”露出了真容,是黄澄澄的,有一些闪烁。淘金的人乐不可支,干劲十足,端起畚箕走上岸边,把“金沙”倒进一个铁盘里,转头又去挖沙、淘沙。江岸边摆着铁盘、木盘、瓦盘、搪瓷脸盘、口盅,里面多多少少都装着“金沙”。我在一个盘子里抓起一把“金沙”想要仔细看看,一个人对我大喝“不许动”,我赶紧放下来了。
看到这些由不得我不信,我赶紧回家,拿一个畚箕和一个瓦盘,到我家门前码头里去淘,但奇怪的是,我忙活了半天,一颗“金沙”也淘不出来。也许是哪里人多哪里才有吧,我就上岸,到上新桥附近水里,和大家一起淘金。淘了半天,我才淘到一点,我有点泄气了。不时有人被蚂蟥咬,有一个叫李娇的女孩子脚上被蚂蟥咬了,她跳上岸,狠命地挥着手,跺着脚,跳“蚂蟥舞”,大家哄笑起来,她爸爸走过去,抓住她的脚,小心地把蚂蟥拿下来。
傍晚我回到家,将我淘上来的“金沙”给母亲看。母亲说,这是金沙吗,不像啊,金子是很亮的。我说可能是含金的矿砂也说不定。第二天我就不去了。这一场淘金热持续了好几天。很多人一大早就下河,淘一整天,才淘得一小捧“金沙”。我可不凑这个热闹了。那一段时间我爱上了篮球,每天去学校,上完课打篮球,打累了回家到西门江游泳。这场淘金热来得莫名其妙,去的也很快。大约一个星期左右,西门江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后来我听说这场淘金热能停下来,是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桥时看见大家热火朝天的在水里忙活,感到好奇,问人家说是在淘金。他就下到岸边看人们淘出来的“金沙”,看完大笑,说这不是“金沙”,是一种铁矿砂,但是产量这么低,完全没有经济价值。于是有人拿着“金沙”到银行去“鉴定”,被银行打发回来。
街坊们听说淘来的是铁矿砂,见到湛江佬免不了要嘲笑一番,说上了他的当,要他赔工钱。湛江佬说那也不是他的错啊,要错也是一条江人的错啊。湛江佬越想越不服气,他辛苦淘了小半袋,满以为会得到银行奖励。“金沙”看着黄澄澄的,怎么会是铁矿砂?他想到了“真金不怕火炼”,就去找打铁铺的师傅,请师傅用一只钳炉装上“金沙”炼一下。师傅将钳炉埋在火炭堆里,拉响风箱。等到钳炉被火烧得通红才取出来,所谓的“金沙”已经融化成铁水,倒出冷却呈现一团黑亮,还杂着矿渣,看不到一点金色。(作者为律师,北海作协会员)
新闻推荐
失主给办案民警送锦旗。钟钰摄本报讯(记者梁晓宁通讯员钟钰)近日,银海公安分局刑侦银滩责任区大队在分局网侦大队的支持下,快...
北海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北海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