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船长“艳遇”

王威插图他是船长，标准的船长，黑脸庞，短发，不高，健壮，爽朗，一脸快乐的浪花，跟我是本家，最令我惊讶的是，杨船长居然是文学“铁粉”，读过不少中外名著，与我甚为投机。依我评估，杨船长的文学素养，比许多人好多了。

喝早茶，杨船长认识回乡的我，他的兴奋劲儿溢于言表：终于找到了代言人。船长向我发令：我讲，你写。我哈哈大笑。一个作家，一个船长，不在书房相晤，不在大海相遇，却在早茶上互粉，这太有意思了。

又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早茶，船长向我讲了一个又一个大海历险记，听得身边的湖南90后诗人一楞一楞的，我只好充当同声翻译，并一再提醒“素材不可肥水外流”。船长讲得太棒啦！不是一般的棒，一个船长上岸后，邂逅一个作家，世上哪还有这么美妙的“艳遇”！

约茶的朋友华春是散文家，插话说：“他现在不是船长了。”杨船长只是憨厚地笑。我明白了，说：“对，他现在是双重身份，不只是船长，还是船老板。”

杨船长做了大半辈子海，近年把船租出去，做起了船老板，坐岸收租。但他对大海一往情深，像对作家一样。

一位上岸的船长，故事肯定涨潮的。

我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就好了，当然得及时给船长续茶。就像船长是我忠实的读者，但他提出“不合理”要求：想看我发表前的草稿。

船长博览中外名著，如《战争与和平》《复活》《红与黑》《漂亮朋友》《红楼梦》和《白鹿原》等，多次问我最喜欢哪个作家的小说？船长还说不喜欢某某获诺贝尔奖的作家的小说，说出他一大通理由，有理有据，有气有节，不只是一般读者，已有评论家风范。虽然船长一些观点我不敢苟同，但真的佩服船长的勇气，这种勇气的力量直接来自大海。船长还与我探讨宗教、科技、艺术、哲学与思想人生……

跨界人士我见过，但没见过哪一位像船长具备这样上岸后的“综合素质”，船长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经验，尊重但不臣服权威，可以微笑但不奉承，可以连续几小时喝茶不上卫生间，但不可以漏掉每一句较量的话锋。

在船长身上，我终于发现“知识分子”身上的某些专业术语是多么可笑，貌似不可冒犯的戒律是多么可疑，那些迂回环绕的理论在船长面前，像壁立巨浪轰然倒塌。生活就是一部小说，直接来自与大海、恶鲨、飓风、群岛和神鱼秘密交往的细节，在船长的调度下，一切悲伤和幸福都回到了生活的海洋。

我不能叫他老船长，我可以叫与我相仿年龄的他做中年船长。一个船长，一个作家，都与自己的航线航行至中年的海面，没有谁是风平浪静，人到中年，背后都是沧桑。

以茶代酒，干了一杯又一杯，喝了一壶又一壶，新茗老茶，是我们泡茶，还是茶泡我们？喝到酽浓意长，船长给我另一重惊喜，居然比作协组织还关心我的创作生活，计划专门安排渔船载我出海“体验生活”，向我提出“指导性”的写作意见，要求我描绘大海的壮丽画卷，写出一部厚重的巨制。我一边喝茶一边接受船长教诲，比听文艺培训和座谈会更令我心潮澎湃。

船长不讲苍白的理论，不只使用“精神鼓励”，船长非常接地气：有一天傍晚，专程送给我一大网兜刚从海底摸上来还沾着海泥的螺蚬，教我煮食前先用一盆清水泡，让人生泥沙俱下，螺蚬吐出污垢，小说世界呈现美好未来。

船长太懂文学了，太懂作家了，我太喜欢船长领航了，如果有这样的作协主席像船长一样懂得看水期、水位、风向、渔讯，懂得对水手型作家生活如此知心体贴，我保证一头投身大海洪流，不写得惊世杰作不浮出水面，不好意思再上岸做人，不敢面对别人介绍自己是某某作家。

可以说，船长驾驭一艘船，出海征服大海，上岸征服作家，这是船长与大海的天生感情，对大地的深情回报，对作家的无比信赖与厚爱。

这使我喝茶像喝酒一样压力山大。

船长却总是一张笑脸，乐观，坚毅，豁达，朴实，像大海一样深厚与辽阔。船长告诉我他看过的海豚、吃过的美人鱼、遇过的风险，他的隐秘与无私，叹息与担当。船长让我负有使命，以大海的名义。

每次都是在早茶上见到船长，期待很快就能在大海上，在船长的船上，请船长教我掌舵，让我实现一个愿望：大海航行也可以靠作家。

当然，这首先得靠船长。（作者为出版社编辑，北海人，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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