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去古镇石牌给妻子的母舅拜年,母舅非常高兴。母舅血糖高,平时不敢喝酒了,但过年还是喝了点。他跟我喝了半杯,不到一两,然后吃饭,下席。母舅1940年出生,这两年我每次看他,告别时他都会流下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大年初三母舅不会流泪了,可是他将我们送到院门口,又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还抽泣了几声。我心里一阵酸楚,好难受。妻子在他的感染下,眼睛湿润了,转身拭泪,欲罢不能。我忙拉着妻子,向母舅挥手,不要他再送,然后匆匆离开了。
妻子只有一个母舅,他除了我岳母,没有其他姐妹兄弟,可是前年我岳母先他而去了,他一下子没有了手足同胞,孤单了,凄凉了,尤其节日失落情绪明显,尽管他有老伴和子女,但人生意义和重要性不同。这两年,他在我和妻子面前流泪,其意思我是清楚的。母舅是个有智慧的人,他懂得的道理非常多。乡人办红白喜事及邻里纠纷,都会请他去主司与处理。他记忆里有许多历史掌故及传统文化,并且喜欢向人叙述、讲解,多年来凡是给他拜年,我都坐在他身旁,静心地听他讲石牌的历史和传说,以及他自己的故事。他从小生活在皖河边,擅长捕鱼。年老了,仍与比他年轻的人结伴捕鱼。他一边悠悠地划着小划子,一边观察水面动静,一边指挥搭档撒网、收网。他识鱼性,看到哪里有鱼,什么鱼,多少鱼,十有八九不会错。几年前,他经常拎着两条大鱼,乘车近一个小时,来到本县另一个小镇月形山,他的妹妹家。我岳父好酒,母舅也好酒,岳母煮了鱼,郎舅俩一起吃鱼喝酒,快乐而尽兴。2017年风雨交加的春天,母舅最后一次到月形山,不是送鱼,而是送葬,为他的妹妹、妹婿……
他对于其胞妹的突然离世,打击不小,他当时克制住了自己,以一种理智的方式妥善解决了善后问题,得到了亲戚们的称赞和尊重。接着,他又因妹婿的病逝而伤感,诸多难言之语,压在心里。我知道,母舅的内心是极度痛苦的,也是极其无奈的。事过两年,挥之不去的回忆、怀念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使得他很容易就主动谈起那个沉重的话题。母舅在说服自己,看淡一切,忘记过去。同时,他希望晚辈们好好做人。他说:“只有千里人情,没有千里威风。”他还说:“打成冤,骂成仇。”我年纪也不小了,道理也会讲,但仍觉得母舅的这几句话十分管用。
离开妻子的母舅家之后,我们走了几分钟就到了皖河大桥的桥头上。气温剧烈下降,寒风吹得浑身颤抖。在候车时,我望了一眼萧瑟苍茫的皖河。在皖河下游,肉眼看不见的另一个河滨老镇山口镇(古皖城),住着我自己的母舅。他还好吗?每年只看他一次,在正月里。以前,小孩盼过年;现在老人盼过年,只有过年才能与儿女团聚,才能见到亲戚晚辈。
山口镇至今还有一些文化遗迹,如城隍庙,如古井,如铭文古砖等等。我的母舅是老镇最年长者,他出生于1930年。母舅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脾气大。他的主要成就是牵头修了杨氏宗谱,谱书放在老屋的阁楼上,他与之日夜相伴;还有祖宗牌位,也天天在他的视野中。即使汛期发大水,他也不愿撤离老屋。他在这栋破旧的300多年历史的老屋生活了近90年。他成为老镇历史的口述者,经常接受寻访古皖城文化遗迹的人士釆访。一位皖江文化研究者在微信朋友圈晒过一张他与我母舅坐在方桌前面对面交流的照片。我母舅气质儒雅,精神矍铄。可是,去年夏天,母舅在屋后的坡地上不慎摔倒,摔断了大腿,他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正月初四,我家弟兄结伴来给母舅拜年,母舅眼里有了神色,可是继而又黯沉下去,流出了泪水。原来,他的外甥递烟给他抽,被舅妈拦截了。舅妈对我们说,已经戒烟几个月了,不能再给他抽!我知道,母舅烟瘾大,一天要抽一两包。前年,我们来拜年,考虑到他的健康,就没买烟给他,结果他在我们吃过饭离开时,大声吼道:“明年正月不要来了!”哪有不来的道理,去年拜年买了烟给他,今年也买了烟。舅妈告诉我们,母舅躺在床上抽烟,将被子烧了几个洞,要不是她及时发现,床都会烧起来,屋子都会烧掉!舅妈没收了他的打火机,断了火源,母舅无法抽烟了。
见母舅泪眼汪汪,我心疼地对他说,我们买了烟,你腿好了后,能下床,就可以抽烟了。舅妈说,戒了就不要再抽了。母舅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舅妈服侍。舅妈80岁,也有病,苦不堪言。本可以让几个儿子轮流服侍,可她顾虑他们谋生之艰辛,就自己揽下了服侍母舅的活儿。她说,杨家就你们小舅最长寿,他怎么这样长寿?!现在受罪,不如死了享福。我揣测,舅妈是盼母舅死吗?她已身心交瘁,力不从心,以至于这么“无情”?
母舅长寿,是他的命。长寿却并不幸福,至少摔断腿躺在床上的日子。我们离开他家时,他又流泪了。还是为了想抽烟而得不到满足吗?我真想点根烟,放到他嘴里,可我毕竟没那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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