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婆家拜年

小时候最喜欢到外婆家过年，人多，热闹，充满仪式感。

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年前无论儿女身在何方，除夕这天一定是在回家的路上，且务必赶在年夜饭前回到。外婆住在福成，从合浦县城过去，也就30公里。外婆的儿孙多，分散各地，平日很少相聚，每到过年，大家拖儿带女，往乡下赶。

“羊跪乳，媳敬婆。”按照福成的习俗，母亲年三十要留在婆家，年初二才带我们回外婆家拜年。我眼巴巴地等，好不容易到了年初二，不管那天是不是天寒地冻，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温暖的被窝，扯着母亲赶最早的班车。到了外婆家，远远的，就看见那扇朱色的响板门，看到外婆从门里伸出头来，又回头喊了句什么。她一定是对屋里的人讲：“秀成捞妹妹佢哋返来了。”

许是临江靠海，为了方便给船只送水，福成很多房子建得长长窄窄，直通江边。外婆家的房子就是这种老建筑，屋里有一条特别长的通道，黑糊糊的，只有几十米外的小天井射下一角阳光照着内屋。狭长的通道边堆放着一个个谷篓，不用瞧，也知道那是我们最爱吃的灰水籺和梢叶籺。但我来不及掀开盖子，便直奔里屋而去了。小表弟们已等着我一起玩游戏。

经过大灶头，看到几个表哥在掌勺。二表哥、四表哥和五表哥都是烧酒佬，烧酒佬基本上都能做几道好菜。几个表嫂就舒服了，她们只坐在桌子旁摘菜、闲聊，等吃就可以了。但像我这般大的小孩子压根闲不下来：偷吃饭桌上做好的菜；为了避免睡觉时蜈蚣从瓦顶上掉下来被咬到，窜到小房间里找蜈蚣；悄悄拉开后门的门栅，冲到街上打闹；溜进镇上的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外公寡言，偶尔和儿子们讲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坐在灶前添加柴火。外婆则到处找孩子，摸出早就装好的红包塞到我们手里。两位老人没有固定收入，只靠一个小修车铺子赚一点辛苦钱，却省下大半，在年节时以红包为名给孩子。

快乐的时间过得快，在我们玩乐的时候，两大桌菜已经做好。外公外婆和他们的儿女及喜欢喝酒的表兄一桌，女人和小孩一桌。饭桌上，儿女、孙子、曾孙辈，要依长幼给老人敬酒。小孩子不能喝土蒸米酒，喝的是外婆自酿的甜酒。外婆讲，甜酒多喝也易醉，小孩要节制，但我们总忍不住，所以每次都会微醺。后来，我买过许多品牌的甜酒，都不如外婆酿的，总觉得缺了一种味道。

饭局还没结束，外公把早备好的火炉子和黑炭拿出来点燃，招呼吃好的人烧火炭、聊天了。烤火时，母亲和外婆坐在我身边，她们挨得很近，伸出双手在炭火上反复烘烤取暖，轻声聊着。我侧耳倾听，直到东方泛白，才在甜腻的味道里睡去。许多年以后，外公外婆去世，他们的儿女也渐渐老去，老得回乡的念头都淡了许多。但因血脉相连，他们的孙男孙女年前还是常聚，但热闹的过年情景还是远离我的生活了。那个喊我“妹妹”的慈祥老人，也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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